崔息聽到“殿下”二字,睨一眼段習之。
段習之已經握住江岚的手,他現在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這元一力在說什麼癫話!
“在下崔息,已未年進士,現任永平縣令,并非什麼殿下,元将軍認錯了。”
元一力也面露尴尬,連忙改口叫:“崔縣令。”
“不知将軍見我何事?”崔息握着杯子不想廢話。
“隻願一睹尊榮,有幸相見已了心事,元某就先行告退。”元一力見出師不利立刻退去,“殿下”兩個字都被他駁回,可見其心。
這段事說來複雜又不複雜,全關崔息從前身世。
從前他以為自己是名門之後,父親在他出世前已意外身亡,但母親智勇雙全,一騎絕塵,他也從沒受過什麼委屈。崔息少年時狂妄也聰慧,和右相之子段習之還有太子是少年友人,三人約定,金榜題名後同心共力。
誰知一朝題名,自己與那君王有七分相似,起初他不以為意,後來被君王留下,告之從前舊事。
原來皇帝與母親有一段風月事,可母親并不願入宮,便留在家中。這段曲折崔息答應隻知不說,可不知皇帝年老後起了什麼心,在國家南北有危時留下一封金筆诏書,他說他要禅位于自己。
此時母親已經去世五年,他從未來過她墳前一次,崔息知道這件事時隻覺得呼吸灼痛。
他恨皇帝,恨他在萬萬人之上卻從沒保護過母親!
恨他坐享天下從沒給母親過一點溫存!
恨他身為君主卻昏聩無能!
恨他要在存亡危機之時要傳位于自己!
自己和李同铮相鬥隻有兩敗俱傷,到時外敵趁虛而入又當如何?他不知道嗎?!
不管是兒子的身份還是臣子的身份,崔息都恨他,恨得夜不能寐,這份恨如地獄裡的油鍋湯镬般日夜煎熬沸騰。崔息從前不明白為什麼母親要日日誦經,日日焚香,如今他明白了,是痛苦。
若人生無痛,那便不求解脫,可人生有痛,有無法解脫之痛。
崔息的手緊握,微微發抖。李同铮、段習之還有自己,他們三人本該協力,如今卻罅隙已生無法磨合,君臣背棄,不複當初。
完全陷入情緒之前崔息慢慢調整呼吸,觀想内心苦痛。
不知為何,心裡居然出現陸笙的模樣,他想到陸笙絕境尋生的果斷,靈活變通的參悟和駁雜豐富的知識,她真的隻是個镖師麼?又想起她的養父,那個胡人,他談起西域的時間點和身穿的衣服告訴崔息,他或許是個逃兵,但疑窦升起又落下,因為證據并不很不全,恐污人清白。
段習之看崔息的臉色不敢說話,直到門外段習之的親衛來報元将軍已出門去。
段習之開口之前雙手合十,舉得高于頭頂:“我不知他說的是此事啊!我以為隻是……尋常的見面,隻是賣的我母親那邊的面子,但我保證絕對不會有其他事,他隸屬于……”
還沒聽他說完,崔息擺擺手表示不追究。
人情如蛛絲,纏繞黏連其實根本算不清,今日退一步,明日進一步,天時地利人和時進退一大步,直逼要害。元一力這個名字他也聽過,人還算正直,就是遲鈍些,否則以他的軍功哪還會在這裡。
“聽說你也成婚了?”段習之尋了個不那麼尴尬的話題問。
“嗯。”崔息喝一口茶,借着一點苦澀平複心中不平。
江岚适時開口:“不知崔縣令的夫人是哪家的娘子,這樣有福氣。”
“是永平縣的一位镖師。”崔息回答。
“什麼!”段習之一拍桌案人幾乎要站起來,“消息是真的?你真娶了個镖師?上京佳人如雲,你怎麼娶了個镖師?”怪不得連人都沒帶來,肯定是不親近。
崔息眼皮半掩,學着陸笙那種混不在乎的語氣說:“那要我如何?接公主給我定的親,還是皇帝給我定的親?與我成親不是害人家麼?”
那你和镖師成親就不害人家了?段習之搖搖頭腹诽,對好友這番做派可不認同。
當然,崔息的難處他也懂一些。如果選上頭那二人給的婚事就是被監視。公主是擔心他,李同铮是防着他,那不成婚呢就要問他有沒有異心,确實不如娶一個沒有門戶的。
雖然李同铮心眼不大,但也不至于和一個镖師過不去。沒有門戶的嫁給崔息,沒有恩愛如蜜但也可舉案齊眉,不好不壞溫吞水。
江岚看段習之不說話,主動給崔息補了幾句祝福的話。
“也祝你二人琴瑟和鳴,禮金來時讓秦厭交過了。”崔息唇邊終于出現一絲笑意。
段習之大笑:“你那點錢自己留着吧。對了,弟妹喜歡什麼?我夫人一路上買了許多東西,弟妹要是有喜歡的你幫着看看,随便拿!”
崔息擺擺手說:“不必,我會親自買的。”
後面兩個人繼續聊些往事,這一年飄零沉落,人生如斷崖,說至夜半才分别。
崔息一行人離開後,段習之撩開袖子悲鳴:“夫人,你掐得我手都青了!我說什麼了我?我今天可剛負傷!”
“傷什麼傷,還不及我打得重!段悅真我告訴你,我買的東西不準送!今天臉面都給你全了,你還要送我東西?!你要給我送東西!”江岚玉手纖纖,指一指段習之的心口。
“好好好,夫人夫人,我錯了,我錯了!”段習之求饒。
“嗯,那晚上就将功贖罪。”江岚朝他嫣然一笑。
段習之心癢難耐,探身準備一親芳澤,卻被江岚一把推走。
“沒出息,是叫你一起定個禮單給人家祝賀新婚!”
段習之哀歎:“我就是沒出息,阿岚快疼疼我。”
江岚眼含春水媚眼如絲,忽然伸手狠擰了他腰間軟肉,笑眯眯地問他:“悅真,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