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門外的動靜,陸笙對外喊了一句:“阿兄……”
她想問他是去費了什麼周折,自己隻是一事将成,心情懈怠之下身體情況才如山崩塌,隻要好好修養很快就會沒事的。
可來的人是崔息,他面色憔悴,衣衫亂翻。
陸笙生出一種單薄而稠密的尴尬,是感情與理智互相刮擦剩下的一片恍惚不清,陸笙閉了眼不去看他。
“夫人,我回來了。”崔息解下外罩的袍子,将寒氣留在遠一些的地方,一句話說出去眼尾有些發潮。
“崔郎一路風塵,辛苦。”陸笙頭疼欲裂,太陽穴清晰地感知到血脈的跳動,這種一次次脈沖似得感受讓人崩潰,無法休息。
崔息端持在前的手緊握着拳,看她這個樣子,話實在不知從何說起。
“阿樂,藥煮好了,快喝吧,喝完好生休息,阿兄陪着你。”阮清淮推開門,手裡的藥碗散發着苦澀的草本氣味。
崔息語氣淡淡地對他說:“内子的事情不勞道長操心,我自會好生照料。今日是元日,道長先行回去與家人團聚才好。”
“我與阿兄多年未見,就讓他陪我說會兒閑話。”陸笙趕忙制止,她還有重要的事情想問阮清淮。
阮清淮把藥遞給她,旁若無人地盯着陸笙仰頭喝下,然後給她遞上布巾又給她遞上蜜餞,看她吃下眉頭舒展後才回答:“肯請大人全阿樂心願,我隻留一個時辰便好。”
崔息看到陸笙單衣并算很不整齊,卻不避着阮清淮,心裡居然翻出一些莫名的嫉妒。
可她的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崔息還能駁斥什麼?人家是闊别多年的兄妹,而自己呢?沒有情感立場,也沒有道義立場,他隻好再看一眼眉頭緊皺的陸笙,然後帶着那點頹唐緩步離去。
崔息安慰自己謀劃在人,成事在天,至少這一次于友人沒有再添後悔,自己在她身邊的時間還長,這似有若無的不快總會化解的。隻是這一片心卻寥寥,昂首看天色,不知是哪裡的飛鳥在空中徘徊又去,待他伫立到肺腑冷徹時再定睛,天空卻已失了飛鳥痕迹。
沈管事給他帶了一件厚衣,又勸他:“阿郎,你得先沐浴才好,如今的樣子好比那少水葉衰的蘭草。加上娘子得了病,照料她的人必須精神,這樣她也有盼頭,不然兩把衰草湊一塊,她心情哪裡好得起來?”
崔息聽了點點頭,是這個道理。
秦厭等公子走後拍拍沈管事的肩說:“豐娘,你說得可大錯特錯,剛才我聽啦!笙姐姐要那個道士陪,道士說他留一個時辰,阿郎幾乎是被趕出來的!”
沈管事一聽大喜,問秦厭:“果真如此?”
“自然,我撒謊做什麼?!”
“那就對啦,這說明什麼?說明娘子對阿郎做事不滿意對不對?”沈蓮豐扶一扶自己的钗,笑得胸有成竹。
“嗯,可不麼!”
“不滿說明什麼,說明娘子對阿郎有期待呀!這道士能有阿郎與娘子相處得時間長?再說了,我對娘子可有數得很,娘子若真有私情,斷不會如此!”沈管事很肯定,哪怕娘子對公子無情,也不會做那般事,她是個很講信用的孩子,而兩個人成夫妻,最要緊就是這兩個字。
“那我再去聽聽。”
秦厭轉身要走卻被沈管事一把拉回來,語氣稍重地指使他:“看什麼看?去給公子燒水!盡量多燒些,我們從外面回來,娘子又是病體,我們也該洗洗,别把外面不幹淨的東西帶回來給她,記住了嗎?”
“好,我記住了!”秦厭點點頭。
沈蓮豐歎一口氣,這個家必需有自己,否則怎麼支撐得了,又覺得娘子實在辛苦。她方才去廚間看了,元日的大菜娘子都做好了,大鍋子悶着隻需熱一熱便好,這一次真是阿郎的過錯。
她又想起福聖公主來,公主成婚時總說一個家就好比一艘船,兩人合力才能劃向前,否則就是打轉。偶爾她也會講些不能被聽的話,會遙想自己年幼時的皇帝,那是一位女皇帝,千萬人拜伏在她腳下,寂寞又風光,可惜自己做不到。
“害,胡想什麼,今日是元日,該歡歡喜喜的。”沈管事準備去拿自己給娘子買的兵器。
冬天的白晝短,天色不久後就變陰變暗,似乎有風雪在雲間聚集。
阮清淮沒有待滿那一個時辰,秦厭洗完準備去聽一耳朵的時候他朝外走去,北風吹開他的衣衫,這人行步如鶴,挺拔如松,動态之下仿佛真是那天上的仙人。
崔息曲肘于案,養神沉思,沉思那一份不明的心情。他想自己到底是因為自私占用而嫉妒,還是因為其他而嫉妒?
不知多久後,崔息聽到一記焰火向天爆開的聲音。此時屋内沒有燈,絢爛隻有一點點彩色的光,微明不亮。
他試圖再次捕捉,門外響起來秦厭的聲音,他喊:“阿郎,笙姐姐好些了,快來吃團圓飯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