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溫回升的消息在枯草之下,陸笙在自己不小心踢開的草堆裡看到了青青的草色,第一念是覺得分外欣喜,第二念則是趕緊蓋上。
水道盛夏可通船這件事還是像做夢,因為陸笙帶着楊珞雲跟豐娘出去走了一圈,覺得一切依舊如常,根本沒有太多變化,但轉念一想,估計也是看不到,草色尚在棕色腐草之下,更何況永平縣裡的情況呢?
回去的時候崔息已經在家,他穿着綠袍官服在尚且蕭瑟的滿是枯敗意象的庭院裡打轉。當陸笙越過雕了蘭草照壁,他立刻大步迎了上來,面上帶着喜色。
豐娘輕輕拉一拉楊珞雲的袖子,兩個人默契地退下。
“阿樂,不知昨日所求何事?”崔息面色誠懇地問她。
“求雲塵為我寫幾個字,我那木屋建成至今還沒有名字。”
陸笙想給它起個名字,有了名字能念出來,聲音落在天地之間便好像賦予了木屋以歸屬,而木屋又是陸笙此時的家,念出它的名字,就是重複“家”的感覺。
崔息欣然允諾,又問她有沒有吃午食。
“吃了,豐娘、珞雲和我一起吃的,今天吃的是奶湯莫猜魚、羊肉飯和菌菇煎鴨脯,那奶湯簡直胡來,湯根本不夠白,想來是煎魚的時候油沒放夠,火也不大。嗯,菌菇味道也一般,鴨脯有股子不新鮮的異味……”陸笙掰着手指頭細數這頓飯的不是,數得差不多時才意識到崔息問她有沒有吃是什麼意思。
“雲塵……沒在公廨吃飯?”
崔息點點頭,雖然腹内饑餓,但面上還是維持着平淡神色,隻是這份平淡裡陸笙竟然看出了一點子期待?是期待自己的菜還是期待和自己一起吃飯呢?
陸笙有些疑惑,不過這疑惑立刻消了。因為崔息說“去你屋裡說,外面冷小心着涼。差人買碗馄饨在你那吃,可否?”
原來隻是自己的錯覺,崔息隻是餓,陸笙便說“來吧。”
反正那牌匾的字還是要他寫的,陸笙心裡已經打定了注意,她要崔息為她寫草,最好讓人一瞧見就知道這屋子的主人是個夏日台風似得性子。
崔息聽了全然同意,但于心底他卻不覺得陸笙有她自己講得那麼“瘋”,她是個克己的人,有時候克己太過,叫人心疼。
兩個人一起來到木屋裡,今天屋裡有了新變化,床榻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高桌和兩條長闆凳,桌子足有兩米長,能堆下許多的書卷,甚至可以偷偷去躺一躺。
本來陸笙是想畫太師椅叫人做的,可永平縣哪有這樣的工藝?隻好退而求其次。倒是楊珞雲看了陸笙的圖與詳細的描述說自己或許自己可以出一套精确的數字,等何時娘子去州府就可以定做。
崔息問她:“以後還要改些什麼?”
“找木匠來做隔斷,或者托雲塵畫大屏,一筆一頓飯,如何?”陸笙知道他潤筆費不便宜,提出個狡黠的以飯換畫的法子。
“阿樂之事自當盡心竭力,不知今日要寫哪些字?屋子的名起好了麼?”
陸笙聽他問起名字倒有些不好意思,名字當然起好了,起了三個大字:退休居。
“退休居?”
“不好?”
“不,甚好。有一位司空先生曾言退休便是養生方[1],急流勇退與韬光養晦都是難以達到的中止。”崔息說得很鄭重,一點也不像在瞎說。
陸笙聽自己歪打正着有點啞然,果然啊,退于山林與進取朝堂,是千年來士大夫的難題與共鳴話題,崔息此時也是在這個時刻吧,又或許更複雜一點。
但自己想得特别簡單,就是“退休”,就是“不幹了”!
陸笙正頭腦風暴,秦厭又從門後面冒出來,像初夏陣雨後的菌菇似得。今天他手裡拿着一封帶着泥封的信件,兩塊木闆夾着,大概是什麼重要事。
“我退避一下?”
“别别别,笙姐姐,這是給你的。”秦厭立刻擺手。
“給我?”陸笙驚訝,自己這小镖師還能有這待遇,這明顯是官方使用的郵遞方式,怎麼會是給自己的。
“那我……”崔息也準備說剛才陸笙的那句話,不過很快被陸笙打斷說“不必”。
陸笙拿着信件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實在想不出誰會給自己寄這樣的信,她将封泥成兩半,兩塊闆拿開,發現裡面是一封信和一張飛錢。
“阮清淮佩了魚袋,有驿站為其傳信不奇怪,又不知夫人要如何處置?”崔息看到信上名字,拿起杯子輕啜一口茶水,語氣有些冷淡。
陸笙發現他又重拾起了“夫人”這個詞,哦,秦厭在呢。
“留着呗,這錢不拿白不拿,到時候走投無路還算個後路。”陸笙對阮清淮的心思也摸不準,甚至這信她都不想看,不過這錢來都來了,收。
秦厭還是杵在那裡,陸笙問:“怎麼了?遇上什麼事兒了嗎?”
“也沒有。”秦厭兩隻手張開緊握了幾次。
崔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他今天怎麼回事,事情禀報完了也不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