蟬聲鑽過兩人之間的空隙,填滿這幾個呼吸的沉默。
“夫人。”崔息眉被夕陽軟化,陰影暈開他臉部輪廓。
“喊我吃飯?”陸笙猜測。
崔息聽了笑,認真地搖搖頭,之後又對她輕輕擡眉,意思是猜一猜。
“嗯……彙報公務?”陸笙選了一個不大可能的,誰知他眼睛亮着點點頭。
“……明府請。”陸笙轉回屋裡,咽下口中的蓮心對他伸手請他進去。
走進屋,屋子裡并沒有什麼變化,就是暗。陸笙問他要不要點燈,他卻說不必。
屋外還能勉強看出彼此的面孔,屋子裡視線模糊,适應以後才有輪廓浮現。
“陸笙……”
崔息完整地念出她的名字。
陸笙聽了屏住呼吸,等待他下面的話。
“某有意求淑女芳心,若淑女不棄從此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他一字一頓,每一個音節都花了極大的力氣。
說完這一句,坐在對面的她沒有急急反駁,但也沒說話,崔息吐一口氣繼續說下去。
“然與某偕行或有生死之危,此生跌宕如何還未可知……”
他換了書面語鄭重地向自己道出心意與顧忌,陸笙恍惚,有些話聽不清。
掐着自己強迫回神時他還在說,聲音裡帶着努力忍耐卻還壓制不下的情緒。
“……某為上京崔氏子,因故為聖人所厭所忌,求索不得自放于邊陲。來時心冷,并有意皈依我佛,然蒼天垂憐,得遇良人……”
還以為他要說凡心未泯,或者這是佛給予他考驗的話,不曾想他用的居然是“垂憐”。
崔息真是……
陸笙有點難以用詞形容,這就像你為人所救助,那人卻說是你幫助了我。
對方目光虔誠,難以懷疑,可明明就是不可能的事情,邏輯上無法說通。
“不知淑女意下如何?”
崔息緊張地快結巴,這腹稿他自己反複修改,怕不夠真情怕不夠簡潔,更怕陸笙誤會。
說這麼多是希望不要誤會自己的心,他不是因為不夠愛而膽怯,而是怕她受到牽連而輾轉。
倘若她害怕與自己同行,他也不會強求,因為愛可能不僅僅隻是得到。
崔息的腦海裡浮現陸笙的笑容,跑馬時候的暢快,劍指對手要害時的張揚,還有迎風而立時的堅毅。
崔息像剝橘子一樣,剝開自己心裡的意圖,努力摘去拿一絲一縷的貪念,可它們與愛相伴而生,這是他已經盡力的結果。
好在如今決定權終于交到陸笙手上。
崔息作為縣令裁決過許多的案子,現在他在等待陸笙的裁決。
可是她卻在沉默,一言不發,雖然距離自己說完隻有幾個呼吸的時間。
崔息感覺心在狂跳,耳朵也出現短暫的耳鳴,他好怕錯過陸笙的決定。
“你剛才走過來第一聲叫我什麼?”陸笙開口問了個不相關的問題。
“夫人?”聽到她轉移話題陸笙倍感挫敗,一拳落在棉花上,但是無法說什麼,是自己在強求。
陸笙雖然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聽聲音就知道他情緒低落。
“那我最近有沒有反駁過?”
“沒有。”回答完崔息忽然反應過來,他猛地一下站起來,凳子“哐當”一聲倒下,碰撞聲激烈。
“坐下,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陸笙語氣故作冷靜,但再不說她也要無法遏制喜悅。
崔息摸索着扶起凳子,坐在對面等待她後面的話。
“叫我‘夫人’沒有反駁是因為我也喜歡你,隻是我還沒有愛過一個人,不知道有沒有能力。我又怕這樣的感情把我推向無法控制的海嘯中,害怕走上岸就再也無法遠行……我有很多害怕,很多顧忌,而且我也不會事事遷就你,如此你還願意麼?”
陸笙自揭短處,在她的想法裡愛就是交換。
可坐在對面的他卻說:“雲塵也是如是,隻願夫人不棄。”
陸笙站起來,凳子被她的舉動往後推,發出一陣難聽的摩擦聲。
“那你以後叫我陸笙好嗎?我怕我忘記我自己。”陸笙對崔息說,她那種恨自己不争氣的感覺又來了,同時又疑惑,為什麼欣喜也要落淚。
“陸笙。”崔息覺得自己的領口太緊,喉嚨呼吸不暢。
“崔息,讓我抱抱你吧。”她走近,向自己張開雙臂。
崔息也站起來,靠近一點又不敢太近,夠到她以後指尖用力将她一點點攬過來。
陸笙覺得他身體有些燙,以為要如那次一樣,但崔息隻是一遍遍親吻她的頭發。
“蒙陸笙垂憐。”他的聲音顫抖。
親完以後他有點緊張,抱着陸笙問:“剛才會不會叫你不喜歡?”
陸笙真想說崔雲塵是笨蛋,但出口隻是:“喜歡。”
她喜歡得難以用語言形容,真害怕從此再沒有這樣快樂的事,陸笙心裡蕩漾起忐忑。
她也是真恨自己這種擔憂,每次都不能由衷地快樂。
更讓人恨的是一生都值得銘記的時刻,陸笙的肚子卻一點也不配合,它“咕咕”得叫了兩聲!
“豐娘說永平變化不小,我們出去吃飯,順道看看如何?”崔息一如往常地溫柔細緻。
陸笙自然歡喜答應,她讓崔息微微彎腰,在他耳邊問:“我可以幫束發麼?”
他的頭發烏黑順滑,陸笙一直想要染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