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煙火絢爛的天邊出現了一座海市蜃樓的景象。
子涵知道他要回去了。原來這就是李青崖的本世界。那個看起來有些模糊的世界裡光影炫目,她看見騎着機車的人在縱橫交錯的彩路上飛馳而過,彩色的路上懸浮着朋克風的建築物。
一轉頭,李青崖已經化作一陣細碎的金光,如流沙一般被卷進了天邊的海市蜃樓中,直到那光怪陸離的景象徹底看不見,終于消失得幹幹淨淨。
“北巽仙尊飛升了啊!”
“今日龍吟山可真是雙喜臨門啊!”
反應過來後,在場所有人都朝着李青崖的空位叩首跪拜起來,除了明白緣由的子涵還有略顯迷茫的李狗蛋。
寬闊的峰頂上,是上千修士虔誠跪拜的身影,唯餘他們兩個沒有跪下的人。
李狗蛋也發現了剛才還隐沒在人群裡的子涵,看見她穿着打扮一如往常,低頭瞧見自己身上的婚服,紅得太過刺目。她和自己一樣伫立着,眼神卻放在天邊。
她明白這是這個世界的人對飛升成仙的執念和信仰,而李狗蛋為何不拜,她卻不清楚。
其實早在一百年前李狗蛋弑神後,加上身體的變化,他就慢慢對飛升成仙的興緻淡了,此刻看到與自己想象中的神域相差過大的海市蜃樓,他更是對修煉成仙這件事産生了質疑。
這就是飛升嗎?翠花她要回的地方也是這樣的神域嗎?他仰望着那片天空出神很久,直到司儀提醒他婚禮應該繼續進行下去了,他才按部就班地配合禮節陪着新娘去了新房。
“你要早些回來!”玉葉枝撩開遮面的鲛绡,臉上帶着幾分嬌羞。
“知道,你若累了就早些歇息。父親剛剛飛升,我得招呼賓客,可能需要些時間。”李狗蛋對她投去一個淡淡的笑以示安撫。
觀完禮,各位賓客都被邀請入席後,子涵他們在後方找了個圓桌入座。
賓客上千,酒司儀不止一個,他們從最外的席上挨着秩序開始一桌一桌陪客敬酒。
本該好好呆在洞房的李狗蛋換了一副潇灑自如的模樣,帶着恣意的笑,左手執一個銀色無盡酒壺,右手是一個配套的精巧酒樽,他非常自然地擠開了還在前幾桌敬酒的酒司儀。
“來來來,你們都下去歇着,讓我親自陪陪遠道而來的客人。”他大手一揮,甩了甩繡袍,吩咐酒司儀離開,好自己上陣。
他反常得像是被奪舍了。旁的人可能不太了解他,可龍吟山的弟子誰不知道少主從不飲酒,更不屑于與人把酒言歡。
隻見李狗蛋大笑着将酒壺放在桌上,騰出一隻手散了婚服的束腰,衣領便松垮垮地散開,看起來是有敞開了肚子喝的打算。
一開始賓客們還有點拘謹放不開,誰料這個傳聞中冷面冷心,一向對誰都沒好臉色的李恣,竟然一反常态,開始熱情似火地與人把酒言歡起來。
他看起來有點得意忘形,反反複複,無休止地糾纏着人跟自己喝酒。旁人不禁感歎,從前竟然不知,李恣一張嘴說出來的話可以像淬了毒,也可以像今日這般甜言蜜語,哄得人不好意思拒絕。
辛辣的酒好似穿腸毒藥,甫一入喉就激起一身戰栗,溫熱的五髒六腑暖了入腹的冷酒,酒意慢慢在四肢百骸彌散開,麻痹了他那顆連日來絞痛難耐的心,使他第一次體會到借酒澆愁的感覺。
他不錯過每一個人,卻唯獨避開子涵所在那桌。比起視而不見,他更怕她會像旁人一樣對自己說出什麼祝福的話,這比世間最惡毒的詛咒還要讓他感到害怕。
子涵何嘗沒有注意到他的反常,若是在從前她定會徑直取笑他這番裝模作樣的舉止,可現在她有什麼立場來勸誡或是恥笑他呢?
“爹,你為什麼不來我們這桌啊?我們可都等着跟你敬酒呢!”酒筵一直持續到完全天黑,李安樂這才忍不住叫住從身旁不遠處經過的李狗蛋。
李狗蛋微眯着眼瞧他,搖搖晃晃走到這裡,将一隻手支撐在桌沿上,拿手指他,“滿足你!來,一起。”
他目光迅速在這一桌掃視一圈,見子涵跟所有人一道站起,他幹脆扔了酒樽,開始直接對着無盡酒壺跟他們喝。
子涵看見李狗蛋強顔歡笑着仰起脖子,對着壺嘴飲酒,舌尖一卷,将挂在唇上的殘酒舔淨,他這個樣子,恍惚間竟十分肖似風流不羁的李青崖。
“安樂,勸你爹爹少喝些吧。”子涵一隻手在後面悄悄扯了扯李安樂的衣裳,低聲說。
“爹,您不能再喝了,再喝下去該入不了洞房了。”李安樂不假思索地沖他說。
“什麼話都讓你說了。你怎麼不管好你自己?”李狗蛋像往常一樣拿話塞了他的嘴。
李安樂隻好回以子涵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公子,祝你新婚快樂。”
子涵飲盡一杯,臉上挂着恰到好處的禮貌微笑看着李狗蛋,不至于太疏遠,也沒有格外親密。
既然決定要走,長痛不如短痛。她不要他恨着自己亦或者愛着自己,不如就此了斷情緣,各自好好生活。
他最不想聽到的話還是從她嘴裡平淡地被說出。尋常不過的字眼組在一起,卻有一種難以形容的紮心感,李狗蛋嘴角勾着笑,緩緩将側臉平移過來,一雙染了微醺薄霧的瞳正對上她。
他在她的臉上逡巡着,試圖找到一絲不舍。盯了許久,他眸子裡的光終于暗了下來,随後發出一聲冷笑,“多謝翠花仙子的祝福,也祝你早日覓得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