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英!你果真要趕盡殺絕,做得如此徹底?”
飛沙中隐隐傳來魔修的質問,聽着與先前在父母面前的高傲截然不同。
“你既修陰陽和合心法,就應知曉我等行此道乃天經地義順勢而為,甚至全天下都可成為我等登仙飛升的踏腳石。宗主許諾的圖景與這身急速提升的修為,你竟是一點也不為之傾倒?那還假惺惺地修什麼仙,自廢修為去當個凡人體驗生老病死,别來擋道!”
這段話說得抑揚頓挫又萬分急促,賈鐵心竟還在他的語氣中品出了些許氣急敗壞的味道。
賈鐵心可沒忘記這男人先前那副嘴臉,一下子倒出那麼多,看來并非他本性寡言,隻不過懶得和區區凡人浪費口舌。而更重要的是——占據優勢的人可不會如此說話。
她、他們或許有救了……?
一道輕笑清晰地飄過來,一個女聲戲谑道:“天經地義?若真天經地義,那你合該被我吸幹。你們合歡宗不就奉行此道麼,既然我修為略勝一籌,你難道不該把那點修為乖乖奉上,襄助我破碎虛空?”
“……你、别以為高一個小境界就能耀武揚威!”
聽着像是還不過嘴就開始無能狂怒了,賈鐵心想道。
“行了,懶得同你廢話。”
接在這句後,又是一陣兵刃相向的激烈打鬥聲。
賈鐵心在人堆裡聽得是心裡七上八下,看不見外邊的具體戰況令她非常擔憂救兵落入下風,生怕纏鬥結束後女聲消失,再度變成孩童的凄厲叫喊。
“咳、卓英……!怎麼可能、竟然又升了境界……”
隻聞魔修仿佛咳出了一口鮮血,腥味都順着風飄到了賈鐵心鼻子底下。
“我不信,我不信!你肯定也吸了别人功力,你這個道貌岸然的女人!”
“自己做不到就質疑别人也做不到,你也就在逃竄上還有點小聰明了。還信了不知哪來的偏方煉人丹,真是愚不可及。”
話音剛落,魔修的慘叫便回蕩在空曠的洞窟内,激起一層層回響。
雖極為不堪入耳,但賈鐵心心頭一松,有種說不出的暢快。甚至覺得那位救兵即使也瞧不上凡人,将她丢在此地等死也無礙。
洞窟裡安靜了一小會兒,賈鐵心閉上雙眼。
從被抓到如今的短短時間内,心情幾度大起大落,她的精神已經非常疲憊。
“果然,尚有稚子未遭毒手。”
那女聲猝不及防地出現,近得仿佛就在耳邊響起。
“這下麻煩了……唉,師弟造的孽,師姐多少得幫忙還一還。”
賈鐵心下意識睜開眼,入目便見一位面貌英氣身着黃衫的年輕女子立在他們跟前,黑發以銀冠簡單束起,目若朗星——便是瞎子來了也能瞧出她是位正派角色。
“嗯?醒着?”
注意到賈鐵心的視線,女子伸手将其從人堆上帶起,動作輕巧地像提起了一隻小兔子。待雙腳觸底站直後,賈鐵心發現自己身上的束縛不知何時被解除了。
在古代生活了這麼些年,她覺得自己膝下沒有什勞子黃金,便順從心意撲通一身跪到地上,向女子拜道:“多謝仙家救命,除去那惡人,替小女報了殺父殺母之仇。”
“不必多禮。”
女子微微擡手,賈鐵心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托起。
雖心有感激,可魔修殺人不費吹灰之力的場景仍曆曆在目,她不敢多言也不敢擡頭對視,老老實實地垂下腦袋等候女子發話。
“小姑娘,你家住何處,可還有親人?”
她搖搖頭,如實作答。
女子又詢問被魔修抓來的詳細過程,賈鐵心毫無隐瞞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那女子聞言嗟歎:“既然如此,倒是省下了将其餘人叫醒問詢的必要。他行事狠毒,想來不會留下活口。”
賈鐵心沒有回話,女子于是繼續問道:“今後有何打算?”
“……不知。家中親緣孤寡,僅有父母相陪,如今隻餘小女一人,實在不知要怎麼辦。”她低聲作答,“方才聽聞那惡人身死的動靜時,我還想着……就在這兒等死也未嘗不可,好歹能将好消息帶下去,也算是一家團聚。”
聽着頹喪,卻是賈鐵心的真實想法。
要她孤身在這舉目無親的古代生活下去太過艱難,也無甚樂趣——魔修已除,死意卻未消。
活過兩輩子的賈鐵心并不如常人那般惜命,這一回的人生本就是偷來的,做出還回去的決定倒也不覺痛苦,總比回家面對空空如也的破敗屋子好得多。
不過那修仙的女子顯然不會贊同此等态度,她輕按稚子頭頂,以長輩兼救命恩人的身份開口:“小姑娘,你已活了下來,便證明雙親不願你過早下去與他們團圓。正巧這幾人我要帶回宗門,解除禁制問清家中情況,并看顧照料。你不妨随我一同回宗,暫時先安頓下來,再從長計議今後的出路。”
“……好,多謝仙家願意照拂。”
“我未得道成仙,不必如此。”
女子自報姓名,讓賈鐵心以前輩稱呼即可。
素手一揮,賈鐵心與另外三名不省人事的倒黴蛋就乘着清風坐上了一柄狀似長劍的法器。
四人并非法器載的第一批顧客,賈鐵心還看見了不久前被魔修拎出去的小乞兒。她雙目緊閉伏于劍上,看樣子應該是在被煉制成人丹前恰好為卓英所救,保住了性命。
由于上輩子坐過飛機和一些較為刺激的遊樂設施,賈鐵心對于禦劍飛行至高空的體驗還算能适應。但因為身上沒有安全帶等肉眼可見的防護措施,就算心裡清楚掉不下去,也難免腿腳發麻,下意識地正襟危坐起來。
她的表現在物理意義上‘腳踏實地’生活的古人之中大約有些出挑,立于長劍法器尾端,也就是劍柄處的卓英微微側目。
“小姑娘,你不怕嗎?”
“還、還好。”
周圍沒有醒着的同齡人當參考,賈鐵心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好像表現得過于平淡,便額外描補一句:“被抓來時,惡人也用了類似的手段……那時候更難受些。”
“算上它也不過區區兩次,小姑娘,說不定你還挺适合修仙的。”女修笑得爽朗,“既然被抓來煉丹,便說明你身負靈根,說不得有朝一日能修煉得比那邪修更厲害。”
賈鐵心到底并非真正的單純小姑娘,知曉女修卓英說這些是想給她一個方向,激起些求生欲,省得安頓下來後又打算尋死。
“前輩莫取笑了,我哪能……”
她心領好意,便如普通凡女般露怯,同時又夾帶着幾縷憧憬。說不清是她演技突飛猛進,還是内心中果真存有對修仙世界的向往。
總之,賈鐵心演得很好。
在卓英看來,小姑娘晦暗的眼睛裡第一次有了些神采。
“不試試,怎知道不能?”
是啊,不試試怎麼知道不能呢。
對飛天遁地不能說毫無興趣的賈鐵心,在女修的鼓動下順理成章地冒出求仙問道的念頭。
親人已逝,仇敵身死。
雖有曉風殘月之象,卻也未嘗不是新的開始。
然而踏入寥落的宗門,與四位同伴一起聽女修卓英介紹宗門後,她又覺得‘新的開始’好像馬上就要結束了。
“……合歡宗?魔修?”
賈鐵心怎能想到,救了自己的‘正道修士’卓英——
竟然是一名合歡宗的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