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寝室内,賈鐵心沒急着拿出獸血開始祭煉。
嗯,她還不知道要怎麼煉血。
先打坐了一整夜調息,第二日太陽升起後與三人打完三套健體功法,這才與他們道别去師尊洞府開始下一步的學習。
煉血到底是化血心法中極為核心的内容,這回可不能再經由場外連線粗略地學個大概了。
賈鐵心抵達時,宴采歸正在給魚喂食。
曲成漏鬥狀的手心裡盛着不知是什麼食物的碎末……反正肯定不是面包。随手一灑,這些白淨的碎末就落入湖中,被個個膘肥體壯的鯉魚争搶,一時間耳邊淨是這些鯉魚的肥尾翻騰出水花的聲音。
啪嗒啪嗒啪嗒,光聽動靜都能感受到噸位和力氣。
“師尊這是給魚喂了什麼?”她上前問道。
“一些稻谷。”
他慷慨地分了些給徒弟,讓她一起來享受喂魚的快樂。
賈鐵心于是莫名其妙被塞了一堆碎米,想着反正拿了也是拿了,就當個公園老大爺享受一下。
然而她拿起一撮碎米,将要撒出去之際又堪堪撤回動作,來回扒拉着掌心裡的碎米,隐約覺得不太對勁。
“……這是靈植?”
“嗯,品階很低,派不上太多用場。莫愁人那片田向來是藥草和稻谷分着種,最後收獲的東西基本有一半會分給我和師姐。”
宴采歸垂首凝望魚兒搶食,簡單束起的黑發披于肩側,就像從高山上靜靜流淌至下遊的黑河。
她随口接了句:“隻給卓前輩和師尊?宗門所得的話,我還以為會平分給各位長老,她們都沒份麼?”
賈鐵心還沒察覺其中關鍵,将碎米一次性全都撒到湖面,撲騰之聲愈發激烈。
他看了徒弟一眼,沒有回答。
被飽含深意的眼神掃過的小姑娘有些莫名,她認真地動了動腦筋,随即意識到了當‘卓英’與‘宴采歸’出現在一起時,對現在的合歡宗究竟意味着什麼。
恐怕這捧喂魚的靈米并不是作為門派産出分發的供奉,而是莫愁人以個人名義,對他們二人當年血洗邪修宗門,并接納他們留下來繼續修煉并安穩度過餘生的小小回禮。
因其修為所限,給不出太好的回報,隻能用低階的靈植、藥草聊表心意。
傅桂日日待在藏書閣,除了她的确喜歡看書外,恐怕也有幫其餘人管理藏書,省得他們還要額外從修煉中分出心神來打理雜務的考量。
她不自禁地回想起拜師會時議事廳裡的場面,拍了拍手清理到最後的碎米屑,詢問道:“師尊,其他長老她們内部,以及她們和莫前輩、傅管事之間……關系好嗎?”
宴采歸偏過面龐,沒有正面回答賈鐵心的疑問,而是将新的問題丢給她。
“那鐵心姑娘覺得,你與其他同門的關系如何?”
“除了還未接觸過的文硯以外,都挺好的。”
“倒還挺謹慎。”
賈鐵心看到師尊露出淺笑,她也偏過臉,去瞧湖面上的倒影。
魚群散去以後,水面恢複往日的平靜,像一面帶了雜色的鏡子,所有倒映在湖中的倒影都蒙上一層暗綠。可即便如此,湖中人的美貌依然半分不損,反倒在其并非凡人的氣質中更添幾絲神異。
她正大光明地瞄了許久,直到師尊邁步離去時才作罷。
兩人回到一直被用來練功的木台,宴采歸沿着湖岸邊走邊向徒弟透露幾位昔日幸存者之間的關系。
“你們幾人,嚴格來說不算真正地共患難過。”
此言一出就引來賈鐵心的疑問:“不算嗎?”
而年輕男修對自己的結論并無猶疑。
“不算。在邪修洞窟時,除了你以外的人都暈着,根本不清楚别人和自己的情況,同胞情誼從來到合歡宗起才開始發展……可來到此地之後的事,能算作‘共苦’麼?”
他的問題,賈鐵心無言以對。
宴采歸感受到弟子的沉默,又問:“鐵心姑娘,撇去後來的相處所産生的影響,當時你對其他幾位昏迷的祭品抱有何種心情?”
“……當時隻覺得邪修可恨。且馬上就要死了,沒空打量旁人,對他們自然也沒有太多印象。”
因為身體無法動彈導緻視野受限,賈鐵心甚至連其他人長什麼樣都沒看清。
“即便如此,你們五人依然友好地相處到現在,互相扶持着修行。而昔日合歡宗的幸存者們,可都結結實實地度過了一段暗無天日的歲月。”
僅看他們現在的樣子,很容易會忘記他們曾經遭受過的苦楚。宴采歸無意時時提醒,但有些話題确實要在此基礎上才能談下去。
“誠然,這世上也有人比起罪魁禍首,更厭惡曾見證過其受辱時分的見證者……好在如今合歡宗的那幾位,都很珍惜共享了黑暗過去的同伴。”
賈鐵心低聲說:“所以吳情長老才會下手重懲陳天恩。”
“嗯。對他們四人而言,傅管事是特别的,就像師姐之于他們的意義一般。”
“師尊此話又何解?”
宴采歸跨上木台,微風吹起他的衣袍。
本就是修士,此刻更有翩翩出塵的氣質。
“此事我亦是聽師姐說的。當年在合歡宗内,傅管事曾多次為他人擋下采補之苦,以自身作替。如今活下來的其餘四位,都受過她的恩惠。”
“……”
小徒弟又無言了,他也一時沒說話。
每每提及這些幸存者,宴采歸都會陷入一些沒有答案的思索中。
在木台上坐下的男修望向湖面,碎米被分完,魚群也退回湖面之下。
他養的都是凡魚,平日裡卻偶爾會喂些含有靈魔之氣的碎米。這些低階稻谷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到底也是莫愁人的一番心意,不如便宜這群鯉魚。
然而洞府内環境本就有充足的魔氣,非凡間物的食物再吃得多了,弄不好會有那麼一兩隻蛻變為妖獸。
盡管現在還未有迹象,可之後的事情誰也說不準。
被困于這口小湖,隻要宴采歸不主動喂食更好的餌料,它們再修煉也就隻能在練氣一二層打轉。湖裡沒有其餘能提供魔氣的食物,依靠逸散進湖裡的魔氣與洞府主人偶爾的閑情逸趣才能勉強修煉。
且說不定哪天他心情不錯,還會将成了妖獸的鯉魚撈出來給弟子打打牙祭。
這般想來,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要争搶那些碎米,或許能活得更悠然自在。
但搶食乃它們本能,在假設的‘開始’之前,就根本不存在這種岔路。無論場景重演多少次,鯉魚依然會圍過來吞下碎米,凡人依然會選擇踏上修行之途。
人與魚不同,修士也與妖獸不同。
修士的天地比這口小湖大得多,可是在這一片穹宇之内,竟然找不到能讓他再動腳步的事物。
若自己成了湖中鯉魚,約摸不會去搶那喂到嘴邊的碎米,擺動鱗尾安靜地躲到荷葉下,等待短暫的一生慢慢迎來壽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