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麼都沒問，隻用那雙仿佛蒙在霧中辨識不清的雙眼打量她全身，又隔着衣服輕擡她的手臂。

僅憑這兩個舉動，宴采歸就知曉了賈鐵心的傷勢。

翻手遞出一顆丹藥置于她掌心，又在一息内單手掐了個法訣。

這法術顯然是治愈類的，一道生機勃勃的綠芒閃過，賈鐵心頓覺自己枯木般的身體煥發出新芽，新生的健康血肉替代了原先的殘破身軀。

“服下丹藥。”宴采歸提醒她。

猶如新生的感覺太過叫人心曠神怡，以至于賈鐵心差點忘了手裡還有顆藥丸。她遵照指示吞下丹藥，皮肉更替的麻癢一下子消失，僅留下被治愈的舒暢。

等到賈鐵心狀态徹底恢複，已端坐于木台之上的男修才淺笑道：“看起來，此次曆練中發生了激烈的戰鬥。鐵心姑娘的身體還需要兩三日休養，這段時間就放空心神好好休息，暫且将修行放下。”

聽到前一刻才從莫愁人口中聽過一遍的叮囑，賈鐵心應聲說好，并感謝師尊出手相助。

“職責所在。”宴采歸淡淡地把小恩小惠一筆帶過，仿佛有些興趣地問，“碰見了什麼？阿豆姑娘的情況我略有耳聞。按理說，你們五人在那片地區不該遇到這種難題。莫非翻越到了山嶺的另一側？”

後山以山脊為分界線，朝向合歡宗的一面妖獸普遍水準在練氣七層以下，而另一面的妖獸則在練氣後期到築基初期為止。他們這些長老去清理的時候有意制造出了山嶺兩側的境界差距——主要是吳情和沈靜姝的習慣。

普通宗門裡維護用于給弟子們曆練的場地時便是如此，盡管合歡宗那時候并沒有所謂的‘弟子’，但她們倆還是把以前的習慣帶到了這裡，竟意外派上了用場。

此次出發前，卓英與五人說過後山的大緻情況。

明知山的背面有自己無法匹敵的妖獸，他們裡頭又沒有那等不要命且沒腦子的角色，自然不會過去送死。

賈鐵心搖了搖頭，将五人遇到那隻熊妖時的情形告訴師尊。

宴采歸略一思忖，明白了其中緣由。

“你們遇到紫尖背熊的那座洞窟極有可能連通了山嶺兩側，讓本該在群山背面活動的妖獸跑了過來。”他說，“此事放在過去倒是無所謂，如今還是盡快處理為妙。免得日後你們再去曆練時碰見築基期的妖獸，那就真的無處可逃了。”

說完，賈鐵心見到宴采歸聯系卓英溝通了這件事，得到後者‘待阿豆痊愈就着手去清理後山’的回複。

時機正好，她便插嘴詢問了一聲阿豆目前的情況。

‘遭到術法反噬後仍強行動用真氣，導緻丹田與經脈都被侵蝕。好在你們境界不高，即便被反噬也容易治療，當一個月不能動用真氣的凡人就能痊愈。’

一個月對重症而言很短暫，但她和小少爺都隻要休息幾日就能恢複，阿豆卻要整整三十天，多少讓賈鐵心有點震驚。

見其訝異之色，宴采歸鄭重提醒。

“這便是随意更改術法的後果，現存的法術都經過多次調配與實踐才能達到最平衡的配比。鐵心姑娘改造過烈箭訣，應該知曉其中危險，察覺不對時一定要立即停下止損。”

“……是，的确如此。”

賈鐵心腦袋垂下。

多重烈箭訣的開發之路并非一帆風順，即便有師尊指點，她也在摸索中碰見數次因術式不平衡而險些引發突變的情況。所幸賈鐵心試驗時都在訓練場，并不急于出成果，且先頭還被師尊反複告誡過注意事項。

發生意外後，她就按照宴采歸的囑咐即刻掐斷術法的真氣供應打坐調息。

最終真氣運轉輕微地紊亂了一下，很快便恢複如初，沒有造成更大的損傷——沒想到居然從阿豆身上見到了行差踏錯的後果。

賈鐵心一想到那些長在丹田和經脈内的荊棘就感同身受地疼了起來，暗自發誓今後絕對不會在沒有師尊輔助的時候自創法術。

不過同時，她不免要為阿豆辯駁幾句。

“當時情況緊急，我們又與熊妖境界差得太多，普通的術法對其根本不起作用，阿豆迫于無奈才出此下策。”

“我知曉。”宴采歸半安撫半誇贊道，“你們五人以練氣五層境界擊敗練氣九層巅峰的妖獸，實屬不可思議。合歡宗不如其他宗門，各位長老……包括我，都并未教授你們太多的戰鬥知識。在這般情況下竟能越四層修為齊力殺敵，簡直聞所未聞。”

賈鐵心内心也覺得他們十分了不起，值得長老們的誇獎。

然而真被褒揚之後，除開藏不住的自得之情，她也依舊有點不好意思——大概從古至今東亞父母都喜歡打壓式教育，賈鐵心兩輩子裡并未從長輩口中聽到過太多贊美，倒不太适應這種溫和的态度了。

她搖搖頭把那些前世的幻影拂去，認真地給将他們從發現熊妖到擊敗熊妖的全過程半點不漏地說給宴采歸聽。

一來與師尊分享寶貴的經驗，二來也是希望師尊能給出些許建議。

宴采歸對他們這隊人為何能斬殺紫尖背熊也頗感疑惑，聽完賈鐵心的叙述，頓時明白了妖獸敗下陣來的原因。

“原來如此……你們能赢那隻熊妖，主要得歸功于鐵心姑娘的雜血丹。此丹從廢靈丹更改而來，藥效雖有折扣，其最為恐怖之處倒原原本本地繼承了過來，成了制勝關鍵。”他做出分析，“除文硯公子的劍訣能對熊妖造成皮肉傷以外，你們五人的攻擊手段本不能對它造成影響，但若有雜血丹從旁輔助，結果便截然不同。”

“我亦知雜血丹效果拔群，可真有師尊所言這般厲害麼？”

别怪賈鐵心如此懷疑，畢竟雜血丹對她來說是能夠量産的玩意，窮習慣了的小姑娘着實不敢相信自己竟身懷異寶。

“當然。有此丹藥，鐵心姑娘便有了與同階所有妖獸、修士叫闆的能力，難道還不夠厲害麼？”

宴采歸對雜血丹給予高度評價，并叮囑她輕易不要招惹高出自身一個大境界的存在。

這隻意外跑到山嶺另一側的熊妖就是最好的證明，假如沒有雜血丹起效，他們五人早就激發各自師尊留的防護措施，紛紛傳送回合歡宗了，哪還有纏鬥的餘地。

而且不出意外，這隻紫尖背熊應該是因實力不濟，在山嶺背面找不到适合栖息的洞窟，被其他妖獸驅趕到了這邊的地界。

賈鐵心無言以對。

等于他們一行人拼死拼活費了那麼大力氣，隻是擊敗了四天王裡最菜的第五人……境界差距當真恐怖如斯。難怪師尊讓她優先提升修為呢，其他的事可以暫時放在一旁，等以後稍有餘裕了再撿起來，境界壓制才叫硬道理。

“對了。”

在徒弟沉思時，宴采歸忽地問她：“鐵心姑娘既然見過文硯公子的劍訣，對武修是否有興趣？”

“興趣自然是有……若無文硯的劍訣破開熊妖皮肉，我的淬毒銀針也紮不進去。”沒預料到該問題的賈鐵心一愣，随後如實作答，“但自己的情況自己有數，弟子恐怕沒有舞刀弄劍的天賦。”

卻見宴采歸霧似的雙目注視着她，緩緩啟唇。

“不，你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