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罷咒語,等待周遭波動平息,忐忑不安地睜開眼,直到看清眼前溫暖的火光來自于一副銅制組合燭台,他才安心地,長長地吐出了那一口氣。
那是那座教堂中他最喜歡,印象也最深的部分,當其上燭火全部燃起,整座高大的燭台是那樣輝煌而美麗,仿佛一件神造之物,曾溫柔耐心地陪伴他度過了不少孤單寂寞的夜晚,隻可惜最終還是毀在了人間的大火之中。
他擡起頭向上望去,模糊的記憶當中,燭台上方的牆上挂有一個神聖的标記,可他始終搞不懂或想不起老文斯汀信仰什麼,所以眼下,那裡未暴露于光中,僅能看見似乎有東西存在。
看來自己還是挺在意的……或者說因為西塞爾的出現,突然在意起來了?
特裡斯忍不住感慨,不過現在不是糾結那事的時候,順利進入了夢境,就該趕緊繼續先前的計劃了,環顧一圈周圍,沒發現教堂中有什麼異常或者奇怪的人影,他便放心地拍拍褲子從禮拜長椅上站了起來,拿起靠在一旁的蛇杖,轉身走到長椅邊的空曠處,蹲下,默念着摸出了提燈,檢查一番并将其點亮以後,就重新站起,沿着步道,朝教堂大門方向大步走去。
此時于門外迎接他的,竟不是熟悉的鄉村景色,而是一片難分上下的漆黑,不過他也并未感覺恐懼,反而高興自己成功控制了夢的大小。
是的,這片漆黑的出現正是抵達了夢的邊界的證明,他并不打算擴展延伸這個夢境直到與瑪西亞的夢相連,那樣安全是安全,但此時此刻大概率會牽扯到其他人的夢境,假若場景不同,也會讓連接後的夢境變得古怪且不協調,将對方吓跑,所以他選擇隻把教堂當做一個入口,巨大的夢世界中一個固定的基地,自己操控燈光大小的夢境走入黑暗,直到抵達瑪西亞所在,再如同身處現實時所做那般,念誦咒語,悄無聲息地潛進去。
伸直胳膊将燈探出,看到燈光下方的黑暗順利變成了一片野草與土石混合的平面,他再度長舒一口氣,大膽地一步踏了上去。
倒是心細。
對此,西塞爾給出了不錯的評價。
往後應該就沒有需要自己出手的地方了,裡面的事,就交給他們自己吧。
他一邊想,一邊将注意力放回了眼前的道路上,不過這邊更是沒有一點需要警惕的地方,他唯一要做的,隻有一步一步走出去罷。
自己有多久沒有這麼……普普通通地走路了?
他又不禁感慨,縱使想起自己曾有不短一段身為人類的時光,但除了回憶,幾乎沒有其他的東西留存下來,抓着溫熱的細金屬圈是什麼感覺,嗅着異常幹燥的空氣是什麼感覺,踩在石闆鋪就的道路上是什麼感覺,那并非必須要了解及擁有的體驗,但就仿佛飛到了眼前的美麗蝴蝶,既然出現,總會忍不住凝神瞧上兩眼。
如果可以,還會選擇成為那隻美麗的蝴蝶嗎?
一個聲音随即于腦海之中提出了疑問,那是一個他思考過不止一次的問題,然而這回,他很是果斷地回道,如果你不再盯着我不放。
為什麼
綿軟的話音竟沒有放棄,反而興緻勃勃追問,為什麼,為什麼,死亡明明也是體驗的一環。
身為人類,不可能不面對死亡~不面對死亡,那便不能稱為人類~
未等西塞爾回答,聲音便自顧自繼續說道,且忽大忽小,時而靠近左耳,時而又在右耳邊響起,仿佛它自己也化作了一隻悠閑的蝴蝶。
“殺死其他人類不有趣嗎?”
黑發的青年終于開口道,一邊擡手在眼前揮了一揮,“或者說殺死我就那麼有趣嗎?”
腦海中的聲音咯咯笑道,不,你死不了。
無論怎麼死,死多少次,你都沒有成功死去~當第二天的太陽再度升起,你依然會神采奕奕地出現在這個世界上~
不知為什麼,或許因為獨自一人多少有些無聊,不對腿傷做進一步處理,一時半會兒也沒辦法擺脫祂,西塞爾竟心平氣和地搭起話來:“你都知道我死不了了,為什麼還纏着我不放呢?”
西塞勒斯,你終于願意和我說話了。
聲音再度笑了起來,嘶啞的笑聲,爽朗的笑聲,稚嫩的笑聲毫無節奏地混在一起,聽得西塞爾皺了皺眉,下意識又開始考慮怎樣避開祂了。
「尋找沒能收到一個完整靈魂的原因,看看誰如此大膽敢挑釁死神」……将這樣的說法作為事件的起因,你可以接受嗎?
仍處于混亂狀态的聲音們你一言我一語嬉笑道。
見對方難得好好地說一句,西塞爾不由得又想,這倒不是不能理解,可問題的關鍵在于,這是起因,然後呢?後來,祂又是為什麼而來的?更清楚一些提問,為什麼先前的自己總是無法活到老年,作為必定參與其中的死亡之神,有什麼意見建議,或者線索嗎?
作為死亡之神,自然是因為「死」而來的~
長幼不同的聲音亂糟糟地愉快回答,但停頓片刻,忽恢複成了最一開始的,與他自己類似的成年男子的聲音,輕柔而低沉地又說:
至于現在,我想你已經知道了。
祂說這話之時,眼前,兩側石壁已不再無邊無際似的延伸,迷宮的出口已近在眼前,提起燈擡起頭向高處望去,整塊凹凸起伏的石壁也能清晰地映入眼簾。
那竟然真的隻是一片相較其他格外不平整的石壁罷了,有棱有角,顔色較淺的岩石嵌在顔色較深的,不知是泥土還是岩塊的堅固物體當中,确能瞧見其中分布不少仿佛血管一般的粗大突起,但那也是凝固不動的。
當然,特裡斯知道它先前的樣子,知道這裡原本平平坦坦,所以眼下變成這副模樣,就算那真的隻不過是一堆石頭,也會按耐不住湊近看一看。
西塞爾站在石壁下方,插着口袋仰臉張望,一邊暗想此時站在這裡的若是他會擺出何種神情,一邊終于輕描淡寫地回應:“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