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不讓對方在夢中“抓到”自己，退出她的夢境之後，特裡斯又馬不停蹄地嘗試脫離整個夢的世界，可大抵正因為太過心急，他竟出現了溺水一般的反應，身體被無邊黑暗拉扯，沉重異常，好在意識還算清晰，一邊念誦咒語一邊奮力向上一撲，感覺腦袋脫離水面的同時，他也感覺到了有風從張開的嘴部灌入，趕忙睜開兩眼，結果驚訝發現，身邊的景色竟相當開闊。

西塞爾不但将他帶出了迷宮，居然還成功将他帶回了地面，視線越過低矮的斷壁殘垣，能望見遠處的樹林及高處的天空，此時夜色還深，四下一片寂靜，唯有星星眨着眼歡迎了他的平安歸來。

“能站起來嗎？”

話音響起同時，一束光在他面前驟然放大，瞬間奪走了他全部視野，特裡斯即刻擡起手擋在了臉前，一邊歎氣說道：“你已經用過這樣的登場方式了……”

西塞爾移開了燈光，但嘴上隻笑笑回應：“人類對命運的記錄，不也常是循環往複？”

“你是說曆史……？”特裡斯反應迅速，但也神情未改，一邊歪斜身子撐着地面嘗試起身，一邊繼續歎着氣道，“人類對此的态度，明明是吸取教訓，不要循環往複吧？”

西塞爾想了想，颔首贊同道：“似乎是這樣。”而後便将蛇杖伸了過來，特裡斯也不客氣，一把抓住蛇杖借力起身，不過還沒能站穩，疼痛的感覺即自腿部迫不及待湧上，他抓着蛇杖原地龇牙咧嘴了好一會兒，才适應過來，得以慢慢站直。

若有所感般扭頭望去，就見此處的石磚地面上有一個方方正正的洞口，台階向下延伸，似在說明自己真是一步一個腳印，從地下走上來的。

所以這是城堡的哪一處？

回想一番，好像自己并未見過城堡全貌，于是特裡斯又在意擡頭，向遠處看了看。

遠處，确有一處還有一點高度的寬闊建築，可惜早已失去了房屋的模樣，此時夜深濃稠，除去坑坑窪窪的輪廓，也看不清更多細節。

“你打算……呃。”特裡斯随即收回視線，轉而看向了自己的兩腿，猶豫詢問，“繼續走回去？”

“走吧。”西塞爾則是望着另一方向說，“在太陽升起之前，我們都是自由的。”

“太陽升起之後呢？我們不會再待這兒了吧？”特裡斯跺了跺蛇杖，向前走了兩步，感覺自己還能堅持，便輕輕吐出了一口氣。

“不會了。”西塞爾回道，而後斜來一眼，笑笑又說，“别忘了這不過是一個臨時站點。”

特裡斯哈了一聲，點頭道：“确實。”

兩人沒有尋找并沿來時的道路返回，或者說，兩人根本沒再踏入那一半柳鎮，特裡斯跟着西塞爾兜兜轉轉，跨過一段鐵軌，走過一片樹林，就奇迹般地看見了安娜家旅館的後院。

當時天邊已有淡淡曙光，安娜的丈夫站在後院外的樹林邊打着哈欠拉扯褲頭，似乎想要酣暢淋漓地小解一番，看到特裡斯狼狽地從林中走出，吓得當即尖叫起來，安娜一聽也迅即從後門沖出，發現自己難得的客人變成了這副模樣，雖不知具體發生了什麼，還是立即破口大罵了對面兩句，心疼地将他趕忙請進屋中。

丈夫繼續準備早餐，安娜則在前廳幫他簡單地處理傷口，其間必不可免地談論到發生了什麼。

“其實也沒什麼……”特裡斯想了想說，“是我心急回來，摸黑趕路，不小心摔到了。”

“真的？”安娜不大相信，當即停下手上的工作，皺着眉狐疑看他并勸道，“如果是他們打劫了你，放心告訴我，我們不會包庇他們的。”

哈，看來他們挺了解他們的……特裡斯忍不住抿嘴笑了笑，但還是道：“我本來也沒帶太多錢，請當作無事發生吧，而且我打算今天離開，受傷也确有我自己的原因。”

安娜張了張嘴，想說什麼，但最終還是沒說，“噢……好吧。”最後看了一眼自己包紮的傷口，她便擦了擦手站起身說，“起碼吃了早餐再走？希望你還是留下了愉快的回憶。”

“當然。”特裡斯即刻答，“這裡的風景美極了。”見對方似乎心不在焉，仍有些心事重重，又忍不住安撫道，“想說什麼就大膽說吧，反正我是一個外鄉人——隻是一陣吹來又吹走的風。”

“……好吧。”安娜被他的說法逗笑了，低頭抿了抿嘴，不好意思似的抓着長裙小聲解釋，“其實我挺想勸你留下來多休息幾天再走，我們這邊有兩位不錯的醫生，對于這裡包括摔傷劃傷在内的常見病症都十分在行，隻是……如果你真的是因為那邊的家夥受了傷，勸你留下，聽上去就很……”

像是合謀？

她沒有再說下去，特裡斯倒是瞬間明白了話中的意思，不由得哭笑不得地想，這麼一說，确實聽上去有點古怪。

“我知道你沒有這個意思。”他繼續笑着安慰說，“放心吧！不是多麼嚴重的傷，而且等抵達我的目的地，也有的是時間休息。”

“噢，我忘記那是一趟旅遊列車了。”安娜反應過來，也終于舒心笑了，“那好吧，祝您接下來的旅途順利愉快。”

趕路之時，特裡斯無數次想象自己回到房間後如何舒舒服服地躺倒在床，可真回到了房間，在床邊坐了一會兒，他還是老老實實地選擇了起身，乖乖更換衣物，收拾行李，做離開的準備。

“希望你沒有騙我……”一邊脫下破破爛爛的長褲，他一邊咕哝，“我們接下來去的地方的确是個休養勝地。”

“宣傳頁上是這麼說的。”

柔和話音回應他的同時，亦有一張宣傳折頁從桌上立起，特裡斯換好衣服，走進拿起瞧了一眼，發現報紙中夾着這份傳單上不止宣傳了一座美麗的城市，還貼心附帶了從法蘭登堡出發，前往那裡的火車時刻表。

特裡斯擡頭望了一眼時鐘，估摸不用太久，應當就會有一輛列車到達，随即歎着氣說道：“謝謝你含蓄的提醒。”

“聽你的口氣，好像不怎麼開心。”

循着再度響起的柔和話音扭頭，就見黑發的青年悠閑地翹着一腿，代替自己坐到了床邊，着裝依舊那樣幹淨整潔，仿佛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再怎麼樣的休養勝地，也不可能真去休養吧……”特裡斯放下宣傳單，一邊繼續剛才的工作一邊咕哝，“不過城市的話，應該有車可坐，不用走那麼累了。”

本就不多的行李很快收拾完畢，他也換回了來時穿的西裝，此時望向窗外，傾瀉而下的日光已将大地的景色全部點亮，吃完早餐，他就将前往車站，與這座小鎮徹底告别了。

“……你應該還是沒準備車票吧？”

想到這裡，他忍不住扭頭瞪着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