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從高處跌落也是他曾經曆的死法之一，他的恐懼與痛苦真實無誤，所以夢境愉快接納了那份情感，直白展現了出來，并且理所當然的，沿着「他」有頭有尾的一生繼續前進，而完全沒有意識到它該注意的對象和「他」并非一人，在死去的瞬間，他和「他」便分道揚镳了。

換句話說，西塞爾用一段一段真實存在過的人生欺騙，甚至潛移默化地占據了一個又一個夢境。

克洛德看到的倒是事實，他，西塞爾，的确是從一個夢跳到了另一個夢，可他沒法将自己看到的與夢認為的結合起來，畢竟人不可能用單一記憶與靈魂串起如此多的一生，所以也不會意識到一個普通人類外表的存在會擁有那樣的小秘密，結果就是，他與他的夢境漸行漸遠，并最終在精神崩潰之時發生了無可挽回的分裂。

而在下定決心用過去的人生誘導夢境以後，死神又出現了，對于那些他本人其實不大願意面對的死前場景，祂當然了解更多，也罕見地願意解囊相助，因為——

“說是職責也沒錯……”

身着白色長衣的男子專注盯着那幅地獄圖景，咯咯笑說，“但死在這裡真是太蠢了，你覺得呢？”

“他命中注定要死在這裡。”

西塞爾口氣依舊淡淡，他垂下視線，看向了手中的畫筆，筆尖的顔料仍濕潤欲滴，像在殷切地期盼他趕緊畫些什麼，但他緊接着就移開目光，同時拉開外衣，将畫筆直接收了進去。

“你這就走了？”

白衣的死神扭頭看了回來，驚訝說道，并幅度明顯地扭頭，望向四周，“這麼一大攤子……”

祂的疑惑不是沒有道理，就算奪取了夢境的控制權，畫廊之中各個夢境所展示的，依舊是對方駭人又凄涼的死亡場景。

一般而言，他是不願回顧的。

“你喜歡看不是麼？給你的謝禮。”

西塞爾面無表情回應，稍稍低頭，揚手給自己戴上了一頂禮帽，而随着這一動作的完成，他的身影也快速地消去了。

“喂喂，我可沒有造夢的能力啊，你走了的話，夢境會塌——”

死神馬上嚷嚷說道，不過話沒說完，他就收住了聲，向上擡眼，就好像聽到樓上傳來了聲響。

“原來有人收拾。”

他若有所思地咕哝了一句，接着轉動視線，很快注意到了畫廊高高的穹頂，失去燭光照耀，那幅巨大的天頂畫再度隐沒在了黑暗之中，但他還是如同看到了什麼，高高揚起了嘴角。

“真不錯啊真不錯，其樂融融，讓人不禁回想起了那個時代～”

他咧開嘴，愉快地自言自語道，兩手插着口袋，轉身朝畫廊出口走去。

-

“……哈！”

此時在另一側，趁着老鼠們被柔軟靈活的野草糾纏，特裡斯終于狂奔到了山丘頂端的教堂門前，近距離再看，那确是自己的教堂沒錯，所以他想也沒想，立即撐着大門，打算将其推開。

“诶？”

沒曾想剛使上勁兒，手下突然一空，整棟教堂居然憑空消失了，連帶着腳下草地突然變得異常柔軟，拉着他向下墜去。

夢境被強行結束了？！

他瞬間意識到了這一點，猛地睜開兩眼，果然看見自己回到了家門外的那片草地，吹笛人站在遠處，神情很是詫異，似乎還有些沒反應過來。

沒反應過來，那自己要趕緊抓住這個機會！

特裡斯二話沒說扭頭就跑，而吹笛人見狀，也迅速抛棄未解的困惑，将笛子架到了唇邊。

軍号一般緊湊的笛聲湧出，如同催促，草地再次騷動起來，看不清他還有多少老鼠，且這回沒辦法再控制野草纏住它們，因此特裡斯隻能拼盡全力奔跑。

“哈、哈……”

雖說兩人在夢中并未進行多少近身搏鬥，但創造并維持一個夢境本就是一件消耗精力的事，所以沒跑多久，他就張開嘴喘息起來，腳步也随之放緩了一分。

“？！”

僅僅一霎的功夫，就有一隻老鼠追了上來并飛速竄到他的腳下，而他的下一步又好巧不巧地直接落在了它的身上，結果便是老鼠吱地慘叫了一聲，他則一下撲倒在了地上。

“該死！”

手撐地面穩住了身體，特裡斯立即翻身，咒罵着一腳踢開了那隻老鼠。

碩大的黑鼠挨了兩腳，沒死卻也沒轉身逃入草叢，仿佛其中有什麼可怕之物，它在落下的地方猶猶豫豫轉了一圈，而後突然地吐出了一口血。

……啧。

特裡斯條件反射厭惡地扯扯嘴角，向後退了一步，但有東西反而從後迅速竄上了他的肩，他扭頭一看，發現居然是波吉，那枚奇怪的種子此時用黑色物質包裹了全身，看上去就像一個膨脹的毛線團，三隻眼睛藏在深處，不過緊盯前方，似乎有所圖謀。

現在千萬别給我惹事啊！特裡斯眉頭一皺，立即開口：“你想幹什——”

結果話沒說完，波吉就腿一蹬，将自己飛速彈射了出去，目标正是那隻受傷的老鼠。

意識到危險，老鼠猛然擡頭，但波吉已經撲到了它的身上，伸出更多觸手将其抓住，往自己“體内”塞，老鼠驚慌失措地叫了兩聲，可轉眼就被黑色物質吞沒了，波吉占據了它的位子，且體形也變得和它一般大了。

呃、這是把它吃了……？

特裡斯眨了眨眼，還沒反應過來，撐在草地上的手指突然一疼，他趕忙抽手扭頭，發現原來是其他老鼠追上來了，并繞到了他的身後，試圖從後方發動襲擊。

“該死！”

他立即拼命甩手并站起，可老鼠反而害怕似的瞪着兩眼，意圖退回草叢，可惜它們沒能回去，因為波吉很快撲了過來，抓住其中一隻的同時，接觸地面的觸手如同樹根一般向四面八方鋪展，草叢再度騷動起來，凄厲刺耳的吱吱聲四起，空氣中瞬間彌漫着一股淡淡的腥味。

波吉身上顯然正發生某種可怕的變化，不止體型變得龐大觸手變得粗壯，氣息變得混沌陰沉，直白地說，它似乎正在變回一個「怪物」。

而他該趕緊離開。

“……喂！”

可特裡斯握緊拳頭，隻是原地大喊了一聲。

是的，他希望他的聲音能馴服它，就算它的異變使他一時脫離了危險，但當它真的變回地下那個龐大的怪物，會發生什麼，可就不好說了，

最糟糕的結局，是許多人受傷甚至死亡，而它也被教會破壞摧毀。

“夠了！波吉！”

眼看面前的黑色“毛球”不但沒有理會，反而迅速将自己膨脹到幾乎他的高度，特裡斯上前一步急道，“不要再吃下去了！現在不是時候——”

可沒等他将話沒說完，“毛球”突然轉過沒有任何情緒的“臉”，沖他撲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