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理了阿都沁夫後,剩下的事藍靜沒再管,她占據了阿都沁夫的大房子,小潤沒敢讓藍靜睡阿都沁夫那肮髒的鋪蓋,拿出從府裡帶來的鋪蓋,換上,仔細規整好,才讓藍靜休息。
隻是偌大的馬場各處角落,一整夜都是不停歇的鞭打質問求饒聲,宛如地獄,這夜,除了藍靜,誰也沒睡好。
第二日,小潤交給藍靜厚厚一沓紙,都是審問過馬場的人做下的筆錄,藍靜留下十來人,負責接管馬場和馬場剩下的人,一夜過去,馬場又少了幾個人,留下的都是些馴馬師,馬侍,阿都沁夫的心腹已随他們的主子埋在不知哪個角落,藍靜讓人割下阿都沁夫的頭顱,懸挂在馬場大門上,以震懾所有試圖反抗她的人,也告示着,藍氏女不是任人欺辱的小白花。
小潤從馬場内挑選了數十匹好馬,幾乎人手一匹,浩浩湯湯地回雍州城去。
路上,藍靜安振玄仍共騎一馬,少了來時的興緻勃勃,歸途,藍靜幾乎沒有開口,手裡捧着那沓紙細細地看。農娘由其中一名壯漢帶着遠遠綴在隊伍後,眼裡沒有大仇得報的暢意,隻有無盡的迷茫。
憋了半天,安振玄忍不住開口,“那些人跟你是什麼關系?”
藍靜一愣,她沒想到安振玄開口問的是這個,再且,那些壯漢明顯是她的手下,還能是什麼關系,再細品安振玄語氣中的酸溜,轉念一想便想通了。
“那些人啊,什麼關系都有,我進城那天你沒來湊熱鬧?”藍靜說的是月前她從汴梁來到城裡的那天。
“我……那天是我阿爺頭七。”藍靜進城的熱鬧勁他在事後有聽說過,也是後來才知道,來的是汴梁藍氏女。阿爺死後,他仿佛失去了唯一的親人,世上隻剩下他一人,從前的肆意妄為,無拘無束,在一瞬失去了所有意義,他不知該何去何從,汴梁離他這樣遠,他曾經有機會去那裡,但因為阿爺,他留了下來,阿爺一走,他便想去汴梁,找他另外的親人,當初他在汴梁和阿爺間選擇了阿爺,如今,他又如何能厚着臉皮回頭找他們呢。
可是,藍靜來了,從汴梁來的藍氏女,仿佛他隻要接近她一點,就跟汴梁扯上一點關系,這點微妙的感覺,緻使他一直跟在藍靜身邊。
藍靜停下翻閱的動作,暗想,原來他阿爺也沒了。
“是我的嫁妝。”
“什麼?”
“那些人,是我從汴梁帶來的嫁妝。”是越國公夫人給她的嫁妝。大部分,賣身契都在她手上,小部分,是路上收的,或者說是撿的,兩國交戰,天災人禍,從汴梁來的路上不少流民,賣兒賣女,藍靜收取的唯一條件是,這些人必須為她賣命。
“那……”
藍靜知道他要問的是什麼,“既是嫁妝,我用用又何妨。”城裡的風言風語,從來不是空穴來風,她不在乎别人說什麼,也不在乎安振玄的看法。
安振玄從來都是聽說,汴梁來的藍氏女,夜夜笙歌,帳暖春宵,可他跟在藍靜這麼久,從未見過,這是她第一次親口向他承認。
一路無言。
這頭馬場易主,雍州城内,也是風起雲湧。
藍靜前去馬場的那日,是赑屃堂老堂主出殡的日子,以林義陳傑為首,赑屃堂上下捧着老堂主的牌位,扶着老堂主的靈柩,從赑屃堂往城外墓地,浩浩湯湯,領頭的是玄明觀的道士清正道長,手揚浮塵,嘴裡念念有詞,道童揚撒紙錢,明明豔陽高照,卻陰風陣陣,路上行人回避。
停靈七日,林義已過了剛失去親人的悲恸,捧着父親的靈牌,失魂落魄,瘦弱的身軀絲毫看不出是能堪繼任赑屃堂堂主的樣子。
滿臉胡絡的副堂主宋凡跟随林義身後,一臉沉思,不知心中有何打算,暗中和身後的人打了幾次眼色,牽頭的林義置若罔聞,一行人,蛇行至城外,經過城外官道,一聲嗚啼仿若是一聲信号。
“嗚——”
從兩邊樹道蹿出一行人,其中一人手提雙錘,高高扔出,林義身後之人接過,厭惡地扯下腰間的孝布,扔在地上,霎時間,除了擡棺等人和玄明觀的道士,大部分人都仿效宋凡扯下腰間白布,接過武器,兵刃相向。
“宋叔,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竟等不及讓我父親下葬,就要對我下手。”
宋凡大笑,“好侄兒,放心,待你死在叔手下,我就連同你和你父親一同下葬。”說罷不待林義反應,雙手輪圓,數十斤的大鐵斧破風砸向他,林義雙手抱着父親靈牌,不敢松手,側身躲過幾個殺招。
雙拳難敵四手,何況林義雙手受限,他勉強躲過貼耳殺來的重斧頭,下盤浮動,險些被砸中,是一旁的道士拉了他一把。
宋凡冷臉,“道士,這是我們門派内事,老子敬你先師,你别給老子多事。”
清正浮塵一甩,正氣淩然,退到一邊,幾個小道士退到棺材旁,宋凡見幾人識時務,不再理會,而林義的人早被困在棺材旁,包括陳傑,宋凡的人持械看守,宋凡和林義之間的決鬥他人也不必插手,任誰都看得出,林義已是甕中之鼈。
“宋叔,劫殺繼任堂主,是為叛徒,侄兒最後問你一次,你可真要做這叛門之事。”
“殺了你,我便是繼任堂主,你不過一個黃口小兒,我為赑屃堂鞠躬盡瘁多年,這堂主之位,合該是我的。”
“如此,今日,我便以赑屃堂堂主身份,清理門戶。”
“狂妄自大。”
宋凡右臂肌肉暴起,破空而下的重斧以百石之力砸向林義,筋瘦的少年從容應對,隻見他雙腳紮地,身子微側,單腳一蹬,甩出右腿,以巧妙的角度踹向宋凡肘彎,對方不屑避讓,想以力破巧,卻不知為何,手一麻,鐵斧差點脫手而出。
“宋叔,你空有一身蠻力,隻會胡亂甩斧,赑屃堂以武力為尊,我父親武力多年在你之上,他既囑意我為繼任堂主,他又怎會不對我細心教導。”
宋凡的人見勢不好,收斂起嬉笑看戲的模樣,不顧道義,提刀相助宋凡,卻被那幾個擡棺的小子攔住,蹭地數聲,陳傑的等人竟從棺木和擡架之間抽出武器,就連那幾個小道士也不假思索,參與戰鬥。
“你們的對手是我!”陳傑手挽劍花,連退數人,取出青虹劍扔向林義,“接着。”
林義左手捧着靈位,右手接過青虹劍,橫劍擋住宋凡雙錘,百石力的大斧砸在劍鞘身上,劍鞘材質特殊,重斧之下竟隻有輕微劃痕,隻是逼得林義連退幾步,林義拖着劍側身滑過宋凡,宋凡雙斧頭從鞘身劃到鞘尾帶着火花狠狠砸在地上,這頭林義仍沒放下靈位,咬着劍鞘拔出劍,青虹劍經千錘百煉,劍身在光耀下泛青藍光,雙方膠着一起,林義單手劍花耍的眼花缭亂,宋凡雙斧虎虎生風,看似林義落了下風,但他一直在以柔克剛,以巧破力。
這頭陳傑在混戰,清正帶着一班小道士也混戰在其中。
“你們玄明觀的道士何故參與我門内鬥!”
清正一甩浮塵,收起仙風道骨的模樣,嬉皮笑臉道,“受人所托,罪過罪過。”下手狠厲果斷。
眼見戰況越發膠着,宋凡恐遲則生變,雙錘更耍得用力,林義反手挑刺,青虹劍劃傷宋凡的手腕,幾個身型變換來到他身後,一掌打在宋凡背上,腳一踹他手肘麻穴,橫劍挑飛他的雙斧。宋凡大意失荊州,不過倏忽,便落了下風,被綁了個結實。
“今日是父親出殡,時辰已到,繼續上路。”
送葬的隊伍繼續行進,除了多了幾個被捆綁結實的人外,和一開始幾乎沒有差别。
直至棺材下土,林義将宋凡逼跪于墓前。
“背叛堂主者,按堂規,處以極刑。”
“林義,你不能殺我,我從小看你長大,我是你叔!”
“今日我若落于你手,死的便是我,成王敗寇,今日,我便以門規處決你,祭奠我父親。”
平日裡在宋凡眼裡最為懦弱心軟的小子,甚至連那個義子都不如的小子,此刻神情冷漠,絲毫不為往日情分所動容,宋凡不禁慌亂,“林義,你以為你殺了我就能做堂主,不可能,我苦心經營多年,沒有我,你坐不上那個位置,叔答應你,隻要你放了我,回去我一定鼎力支持你坐上堂主。”
“殺了你,把你的人頭帶回去,我一樣能坐上堂主之位。”
冷光乍現,血濺三尺。
“……阿爹……”
林義等人帶着宋凡的人頭殺回赑屃堂,如宋凡所言,赑屃堂在他的把持多年之下,忠于他一人之下的不少,林義手下的人不多,玄清觀的人在送葬後也回去了,沒再參與赑屃堂更朝換代之事,林義提着宋凡的人頭,一時間鎮住了衆人,但叛徒很快就反應過來,幾個叛徒小頭目手下精銳衆多,不是林義等人所能對付的。
可就在局勢明朗之際,七月門的人出現了,以雇傭之名,相助林義解決叛亂,不足一日,這場風雲驚變,倏然平息,在七月門的助力下,林義登上赑屃堂堂主之位。
一時間,偌大的雍州城,衆說紛纭。
江湖規矩,門内相争,他派不得插手,縱使雇傭之名,一向中立的七月門不會輕易插手,外人不得而知,就連林義也不思其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