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玄,阿姊求你,留下這女娃罷,夜深了,阿姊,該,該回去了。”
安振玄意識到不對,小聲道,“你偷溜出來的?要死,你不怕被人發現?不行,我送你回去,就說我讓你出來的,給點銀子打點就成。”
“不用不用,藍姑娘心善,可會留下這孩子罷。”穗華語氣帶着哀求與期望,安振玄不禁點點頭。
“不成,我心狠手辣,可不會留下情敵的孩子。”藍靜走了出來,靠在門邊,冷冷看着兩個苦命鴛鴦。
安振玄出言相勸,“就留下罷,半大點孩子,吃不了多少米。”
“哼,這孩子真是你的?你留下她,也不看看你多大能生出這麼大的孩子,難不成這位姐姐真是你老相好?上趕着給人當爹。”原來穗華說的話藍靜一點也沒信,“這錯漏百出的謊言,姐姐怕是也沒真想騙過我罷,直說罷,何苦這樣再三試探。”
穗華眼淚瞬收,變得凝重,眼角微紅,卻一臉決絕,她拉着女娃猛地跪在藍靜面前。“求姑娘救救這女娃,給她一條活路罷。”
藍靜沒理會,走過穗華身邊坐到椅上,秋蘿極有眼色,扶起穗華和小女娃,讓二人坐在藍靜下首。
“我原是紅館一名官妓,這女娃非安公子骨肉,更非我孩子,是教習嬷嬷從外頭帶回來的,偷偷養在深院,等大點再給上籍,好挂牌迎客。”
安振玄聽出端倪,紅館的官妓都是流放至此的罪臣家眷,官家仁厚,非重大罪情,輕易不罪及家眷,是以流放至此的罪臣家眷更是少之又少,軒轅朝禁暗娼,整個雍州城明面上也隻有這一個紅館經營皮肉生意,穗華卻說女娃是外頭來,還要偷着上樂籍,明擺着女娃是拐賣而來。
“阿姊,何人這麼大膽,竟做這等販賣人口之事?”
穗華清冷的語氣不禁變得凄苦,“近年京中少有罪情,能被流放至此點罪臣更是沒有,坊裡的姐妹年歲漸大,又無新人,上頭心狠,到手的油水少了,如何樂意,便夥同外頭的人,從外頭蒙騙一些孩子進來,狠打幾次關上幾日便也順從了,平日我見了也無能為力,十來歲的孩子便也罷了,隻是不知這次從哪拐來這幾歲大的小娃娃,繞是我再心硬也不忍,我在這世上無親無故,隻能來托付于你,别怪阿姊方才那番作态,實在是不得已。”
“姑娘,奴不求别的,隻求你能收留這孩子,讓這世上少一個被糟踐的女子罷。”
藍靜沒有立即回應,端起小女娃喝剩的半杯茶,怡梅還沒來得及制止,藍靜便已入口,秋蘿拉了拉她,搖搖頭,給安振玄他們又各倒了一杯茶。
此刻藍靜才體會到穗華的聰慧和用心良苦,她故意僞造她和安振玄之間的關系,将女娃推到她面前,鋪墊女娃和安振玄的關系,讓她可以堂而皇之地将女娃留下,但同時此話錯漏百出,是穗華故意為之,為的是将背後的利害關系揭露出來,藍靜若有這心思,便能幫她整治紅館,若沒有,見女娃可憐也能把她留下。
半晌無人說話,小女娃忍不住輕輕喚了聲“姑姑。”
穗華撫摸女娃的臉頰,滿目瘡痍。
“你和孩子都留下罷。這事牽扯甚深,不是你能介入的。”
穗華有些失望,搖搖頭,“姑娘能留下這孩子,奴已經很滿足了,我能出來,少不得坊裡的姐妹幫忙,她們還等着我回去呢。”
“你出來可有人發現?”
穗華笑了笑,“自然沒有,小命雖賤,但奴惜命得很,除了找不着這丫頭,沒人發現我不在,等回去,蒙頭一蓋,明日照常過。”她壓下女娃的頭,“快給姑娘磕頭,往後她就是你再生父母,可要好生伺候,做牛做馬報答她的恩情。”
藍靜将女孩扶起,“你可有名字?”
“我叫小花。”
小花甜糯糯的聲音聽着讓人不禁展顔,穗華更是大笑,“對,這娃叫小花,和我小時候的乳名一樣,所以我才這麼稀罕她。”又好似覺得自己多言了,及時止住,“時候不早了,奴該回了,晚了怕是要被人發現。”穗華起身作福,兜帽一罩便往外走。
穗華一走,小花就想跟上,被怡梅一把抱住。
“姑姑!”
女子腳步一頓,猛走幾步,又猛得回身,一把抱住小花,在女孩柔軟的發上吻了吻,不舍得走了。
安振玄連忙跟上,“阿姊,我送送你。”穗華說無事,他并不完全信,隻有親眼送回去瞧瞧,他才安心。
小花被舍下,忍不住啜泣起來,怡梅看着心疼,抱在懷裡呵護着。藍靜讓她抱回偏房睡,想了想又讓秋蘿把小潤叫起問話,秋蘿剛要動身她又擺手,“罷了,夜深,明日再說罷,你留意一下,看安公子幾時回來。”
這頭安振玄護送穗華往長街去,有男子在,她一個女子走在空蕩的路上,不顯得突兀,越近長街,人聲漸沸。
“穗華阿姊近來可還好,其他姐姐可有什麼病痛,我之前留了些藥可吃完了?怪我,近日貪玩,都忘了去坊裡給姐姐們問診。”自小跟着高人,學了一些藥理,又從小因阿爺的緣故流連紅館,像穗華這樣大的姑娘相當于看着他長大,他漸漸幫着紅館的姑娘看一些隐晦的病,也算給經常吃白食的阿爺抵債。
“多虧你的藥,好着呢,就是快吃沒了,你過兩天配些來罷。”穗華歪頭看着安振玄笑,對方被看的頭皮發麻,“你和那藍姑娘還沒成事?”
“阿姊,你又說什麼呢。”
“我可是聽說,藍府姑奶奶性情中人,閨中不少人伺候着呢,你同她日日親近,又心悅她,怎麼還沒開葷。可要阿姊教你兩招,定能讨姑奶奶歡心。”
安振玄被穗華奔放的說詞弄得左右不是,想說藍靜不是這樣的人,又發現她好像就是這樣的人,又不想穗華輕視她,但這樣想又好似在諷刺穗華的身份。
“罷了罷了,阿姊同你說笑呢,你是阿姊從小看到大的,你什麼心性我能不知道,卻謹記,相癡換來心相悅,相悅盡在長相守。”穗華從懷中掏出一個香囊,“你若想通了,打開瞧瞧,你若還糾結,兩日後來送藥把香囊還我。”
“什麼東西?”
穗華笑容暧昧,“好東西。”
又把手上的金镯玉戒全撸下來,用那張給小花和她自己拭過淚的半幹帕子包着,一并給了安振玄。“可不是給你,這是給小花的,走得匆忙,沒留下什麼,這些當作是給妮子的嫁妝,不求大富大貴,隻求她平平安安長大,順順利利找個心實的漢子,權當是我與她一場緣。”嗤笑道,“你樂意往裡添點,好歹給人做了一次便宜阿爹。”
二人已走到紅館偏門,門半掩着,似有人特意給留了門,穗華伸手一推,安振玄打眼瞧去,門内因沒留燈,庭院深深,打開的小門,好似黑黢黢的洞口,穗華剛跨步進去,就被黑暗吞沒了,安振玄猛地心顫,忙喊了聲,“穗華阿姊!”
“冤家,這樣大聲,想把人招來,快回罷!”黑暗中傳來穗華緊張的怒斥,又好似幾聲輕笑,随風消散。
安振玄想,今晚穗華笑得真多,不是平日見客的賠笑,也不是見他時打趣的調笑,是真正的開懷大笑,他從未見過的輕松。
撚了撚手上的香囊,放鼻子聞了聞,好像是一張紙,暗想,該不會是春宮圖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