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詠芳回到國公府時,藍正麒已經下朝了,因皇帝病重,早朝都是他和幾個丞相共同主理,皇帝鮮有清醒的時候,再處理重要公文,
賞瑞園内,越過一株銀杏,走入垂花門,進房時,藍正麒恰好在換衣裳,何詠芳便上前給他更衣。
“雍州來信了。”何詠芳以為藍正麒說的是藍靜給她的家書,卻見他指了指桌上的信,與何詠芳懷裡的不一樣,信上寫的是父親親啟。正疑惑藍靜為何要分開給他們寫信,藍正麒卻道,“你看看罷。”
何詠芳取下架子上的腰帶遞給藍正麒,“信是給你寫的,你不看?”
“呵,有什麼好看的,自她去雍州,我就權當沒有這個女兒,要缺什麼,你就添補上,如你所言,左右不過幾年光景,随她如何。”藍正麒換上腰帶,背過身子,讓何詠芳給他搭扣,卻遲遲不見動靜,回身,見何詠芳已經坐在凳子上看信。
信上旁話全無,是說紅館拐賣案,隻是無憑無據,全是藍靜片面之詞。
藍正麒自己扣好腰帶,拿過信看,冷笑,“無憑無據就說一州之首勾結紅館拐賣人口,先不論這樣做于知州何益,就是她一個姑娘家,無故摻和紅館的事,成何體統。”一把将書信甩下。
何詠芳撿起,折好收起,“她原本就不成體統,國公爺不是早就知道。”又命硯清取畫像來。
“這些良家子,公爺看中哪個就擡進來罷。”
藍正麒看也不看,“我說過,藍家的孩子隻能是姓何的肚子裡出。”
何詠芳一愣,不曾想,年少時的負氣話他竟然還記着。“我家就一個兄長,旁支不多,自從何婕妤被我們送進宮,投奔的不少,我會在其中好好甄選。”
藍正麒氣得轉身離去,夜裡就寝,又巴巴的來何詠芳院裡。
“今日不是初一十五,公爺還是回賞瑞園吧。”何詠芳困得緊,懶得應付藍正麒。藍正麒也不想搭理何詠芳,拿過另一床被子躺在她旁邊。
何詠芳都快睡着了,藍正麒才說,“我讓人拿了司谏的牌子,她想查,就給她個便宜身份,這回行了吧,可别再弄那些畫像,也别從什麼旁支選人,我也老了,折騰不動了。”
何詠芳迷迷糊糊,“國公爺年輕力盛,身強體壯,趁着年輕不能無後,妾身不中用,選個中用的人給公爺,還是行的……”
“既然我身強體壯,試試就知道夫人中不中用了。”說着,掀開被子,翻身壓何詠芳身上。何詠芳實在煩透了,用力推開他,險些将人掀翻在地。
藍正麒很是詫異,十多年的夫妻,何詠芳一向循規蹈矩,雖然冷面冷口,可一直是賢妻良母,對他順從勸谏,二人沒有夫妻情分卻有夫妻本分,向這樣推開他的做派從未有過。
反之何詠芳這一推好似清醒過來,見藍正麒一臉傷透的樣子很是無奈,她也想不懂,藍正麒心中一直有她人,二人多年一直相敬如賓,說是夫妻,更像是合作夥伴,自己不過是睡糊塗了推他一把,何至于此,心中推想,大概是大男子面上過不去。
“妾身睡糊塗了,公爺若想,妾身喚硯清燒水沐浴更衣罷。”
藍正麒見她一副睡眼惺忪還要強忍睡意應付他,喚起他這些年裡二人相處時光,多少次,何詠芳就是這樣敷衍他的,更覺面紅耳赤,心燥氣惱,當即甩開被子,靸了鞋,跌跌撞撞離去。
藍正麒一走,何詠芳又迷迷糊糊睡過去了。
第二日一早,何詠芳起床梳妝,問了句公爺何在,硯清說公爺天未亮就進宮早朝了。
何詠芳想着,等人回來再哄哄罷,又想起昨晚說的話,“公爺可留了話?留了東西?”
硯清從櫃子取出牌子,“公爺說,等夫人醒了給您,任您處置。”
是那塊司谏的牌子,何詠芳想着讓硯清分派人送去,轉念一想,“你當家最近可有差事在身?”
“公爺上月安排他采買瑞獸,前兒帶了隻金絲猴回來,這會子閑散幾日,夫人可有吩咐?”
又買瑞獸,東買猴西買鶴的,真真要不負賞瑞園這個稱号。“你喚他來。”
硯清當家來了,“夫人,爺派随從傳話,宮裡留了膳,下朝就不回來了,讓夫人自個用膳。”
“留了膳,可是皇上醒了?可還有别的話?”
對方點點頭,走近兩步,小聲道,“是,說是皇上精神大好,所以留爺陪着用膳。”
“此話别外傳,我有件事讓你辦。”讓硯清把牌子給他,還有一些盤纏,“你親自去雍州,将牌子給姑娘,你留幾日,若姑娘有什麼囑咐或書信你再帶回來,也别住藍府,在雍州打尖,探聽探聽姑娘在雍州的狀況。别太明顯,若沒打聽到什麼也不打緊,左右留個幾日再說。”
“诶,奴婢這就去。”
“硯清,你去給你當家打點打點,不急,明日再動身。”
“是。”
宮裡,确是皇帝醒了,留飯,卻不是皇帝主動留的,越國公見了皇上精神好,主動要求的,奈何人皇上方有點精神,本想清靜清靜,卻因越國公位高權重不好推辭,強行應付着。
越國公體諒皇帝身子不爽利,在龍榻上支了飯桌,端着飯碗陪用膳,夾了口菜在唉聲歎氣的。
皇帝見了油膩膩的葷菜本就沒胃口,又見陪膳者極度不用心,便扔了筷子,“說罷,你有什麼話就跟朕說。”一副知心哥哥的模樣。
“啊,皇上贖罪,臣沒什麼事,就是陪皇上用膳,解解悶,皇上快吃。”又夾了幾塊肉在皇上碗裡。
嬌弱的皇帝越發頭疼。“有屁快放,朕看着你苦巴巴的樣子就沒胃口,梁世保,你傳的都是什麼菜,給朕上碗清粥。”
總管太監梁世保無端被噴一臉屁,諾諾應聲下去,心中悱恻,明明是皇帝見國公爺陪膳,命禦膳做國公爺愛吃的菜來,奈何天威難測,隻好去辦。
越國公長歎一口氣,“皇上,老臣苦啊,年少夫妻,相伴至今,我才知道,我家夫人她沒有心啊。”
皇帝一臉你現在才知道嗎的樣子,已經不耐煩聽,端起碗強迫自己吃了口菜。
“昨夜,她險些将我踹下床。”
踹得好,我現在就想踹你,夫妻夜話,真的可以說給朕聽嗎,朕想日理萬機,朕想批奏折了。
“她還想給我納妾。”
多好,朕想納妃都心有餘而力不足,家有賢妻啊。
“老臣實在想不懂她在想什麼,當初兒女失蹤,我怕她傷心,就絕了添丁的念頭,現在好了,好歹女兒回來了,雖然……但好歹寬慰幾年,現如今竟要我納妾要我與他人繁衍子嗣,弄得老臣都無心朝政,隻想告老還鄉。”
皇帝一聽越國公想撩挑子不批奏折了,當即清醒過來,“咳,愛卿何故煩惱至此,當年你不是信誓旦旦要娶南安侯獨女不成,才退而求娶長廣伯之女嘛,你以前還跟我說,你與她不過兩相便宜,她随你紅袖添香,藍家本就子嗣單薄,你也不用想着從旁支過繼,趁年輕生個一子半女,也好長大報效國家,愛卿是國之棟梁,朕如今是日薄西山,小皇子和小皇孫日後也是要依仗國公爺啊,咳咳。”想到自己久卧病榻,不負當年光景,不禁悲從中來。
“皇上保重啊。”梁世保送上清粥,國公爺親自給皇帝布菜,勸慰幾句,小意伺候,皇帝這才龍顔大悅。
“可是皇上,我當年不過是年少負氣之語,都多少年了,娃兒都生兩個了,還往房裡招人,羞不羞啊。”
病重前,還想着往宮裡納妃的皇帝本人,默。
“要不皇上您替我給皇後娘娘說說話,讓她幫我勸勸夫人,我夫人本就和娘娘交好,她定聽娘娘勸的。”
皇帝想起年少時,帶還是太子妃的皇後往越國公府跑,太子妃與何氏見面就明槍暗箭互掐的場面,朕的愛卿是從何時瞎的。
“是了,靜兒如何了,聽說你把她送回雍州老家了?”
“……皇上,用膳,用膳,這粥甜糯,适合皇上。”
何詠芳收到第三封家書已經是一個多月之後的事了,這期間發生了一件大事,讓她擱置了給國公爺納妾的計劃,自然不是這兩月間國公爺如何花式爬床,而是何婕妤忽然被禁足宮中。
何婕妤一被禁足的消息傳來,長廣侯夫人就急忙遞了帖子來,長廣侯是何詠芳的庶兄,當年的長廣伯隻有何詠芳一個嫡女,一個庶長子,何家式微,原本到何詠芳這輩,爵位就該削沒,是後來何詠芳嫁進越國公府,形勢才逐漸好轉,以緻于如今爵位沒削,反而晉升為侯,是以長廣侯夫婦對這個妹子都極為倚重愛護。
“蘭澤,這怎麼辦,聽聞何婕妤被禁足了,可是宮裡發生什麼事了?”
“嫂嫂,我都這麼大了,你怎麼還喚我乳名。”何詠芳的名字取自馀芳認蘭澤,遺詠思蘋洲,是以小時候年長十餘歲的兄長總會将她抱在懷裡,蘭澤蘭澤的喊,長廣侯成婚早,長廣侯夫人算是看着她長大。
“好好好,我的越國公夫人,你快說說,好好的,怎麼何婕妤就被禁足宮中了,那小皇子呢?”
“小皇子自然由皇後娘娘照看着。嫂嫂莫急,”何詠芳親自給長廣侯夫人沏茶,“皇後主中宮,何婕妤若有差池,皇後獎罰也是常有的事,我已請旨入宮,明天,我便去探問,您嘗嘗,新進的碧澗,得娘娘厚愛,賞了我幾罐,一會您帶一罐回去。”
“好茶你自個留着喝,你去年給的那些家裡還有,嫂嫂性子急,比不得你,你既然心裡有底,嫂嫂也不說什麼。族裡選了幾個後生,我見了,模樣學識都不錯,你大哥哥說了,讓他們明年都下場試試,咱家是靠科舉起複,斷不可廢了這條路。
“正是這個理,但也不要急,我瞧着公爺的意思,後年皇上會開恩科,家中後生若有把握的,不妨延一延,争取拿個好名頭。”
長廣侯夫人得了這好消息,喜上眉梢,“這感情好,但我看家中那幾個再好也比不得咱國公爺,國公爺當年可是一甲三第,頭簪杏花,汴梁誰人不稱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