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無鹽老人的徒弟可有何特别?”劉掌櫃道:“無鹽老人的徒弟自然是善用左手劍法,江湖人稱流水劍客,是了他隻有一隻手,又專職殺人,也有人叫他獨臂羅刹。”衛通猛然起身,“獨臂?他斷的是哪隻手?”劉掌櫃正色道:“斷哪隻?應該是右手吧,畢竟他使的是左手劍法。”衛通也是一時急蒙了,沒想到這層,他連忙出門店,門店已剩木哥兒,“人呢?人去哪了?”木哥兒唬了一跳,“什麼人?”劉掌櫃在後頭道:“就是方才的蛛客。”木哥兒看出些門道,“人已經走了,客人要找的是他?”劉掌櫃點點頭,他繼續道:“方才的蛛客看着像是流水劍客,他應該不會走遠,他要找的人也在此處。”衛通朝木哥兒細看兩眼,對劉掌櫃點點頭,“你看那流水劍客找人是為何?”木哥兒有些猶豫,劉掌櫃已知衛通深意,道:“這是咱當家的,有話你就說。”木哥兒很是驚訝,想不到眼前年紀輕輕其貌不揚的小夥子竟然就是蛛網背後的老闆。“是,我估摸着,他應該是複仇,柳城薛爺是當年無鹽老人滅門慘案的仇家之一,月前他還設計伏殺流水劍客,當日雖說雙方達成約定不再彼此尋仇,但我所知,流水劍客是斬草除根有仇必報之人,而且傳言他身邊一直跟着一個姑娘,我猜測是無鹽老人的孫女,當初唯一逃過滅門的小姑娘,年紀性别都對上,有人見過她用長鞭,無鹽老人的兒媳婦就是用長鞭的。為了這小姑娘,流水劍客不會放過唯一有可能威脅到她的人。”衛通點點頭,拍拍木哥兒的肩膀,“劉掌櫃,你從哪招來的人,這小兄弟是人才。”木哥兒撓撓頭,劉掌櫃謙虛道:“我侄兒,他也就記性好,當家的過譽了。”衛通道:“他分析信息的能力很好,你可多交代他點事,放在店外頭可惜了些。”劉掌櫃忙稱是。
“流水劍客幫我留意一下,若得他消息速來報我。”
過了兩日,衛通閑來走在街上,無事時他便喜歡在城裡各處走走,觀察人生百态,路遇有難也會施援手,如今蘇州又在白氏治下,當初白氏遁逃,曾瑞駐兵一年,借此插手政務,過了一年的土皇帝生活,要不是身家性命都捏在汴梁,他都舍不得回去,他人一回去,留下爛攤子,白氏再次卷土而來,如今蘇州也同柳城那樣,治理混亂,魚龍混雜,了無生計,打家劫舍的事情就多,江湖氣息就重,随處可見背負重器之人,分門别派,欺男霸女。
衛通見此事多,身處其中許多無奈,路遇柳巷,此地一條巷子連開幾家妓院,軒轅禁暗娼,隻設教坊司,各地雖總有人以身犯險,但鮮少有如此規模,縱使是白日也臨街招攬客人,莺呻燕吟之聲不絕于耳。一路走過,衣着輕薄的女子揮着汗巾招攬衛通,他都低頭錯過,唯見風月館前,一衣着幹練容貌豔麗的女子盤手靠在門邊,腰間是烏黑锃亮的長鞭和略顯普通的佩劍,女子許是在等什麼人,既不離去也不進去,路過的男人被其動人心魄的美貌吸引,想上手被身旁的姑娘讪讪然拉住,門口的媽媽忙安撫客人将其引入門,顯然此女子不是好惹之人,開門做生意的媽媽也不敢驅趕此女。
見衛通停留,一旁的姑娘道:“客官可别是看中她,這女人兇得很,前才打斷對她毛手毛腳的一客人的手,她整日守在這,等她家男人出來了就一起回去,怪的很,若說她能忍,怎追到柳巷來,若說她不能忍,她卻從來隻守在門口不鬧事,她男人還說他們是兄妹,嗤,誰信啊。客官快别看她了,跟我們進屋快活快活。”衛通擺擺手離去。
再出現,一手裡捧着一個臉大的卷餅,他站在女子身旁也不說話,就大口大口啃卷餅,手拿一個,香氣直往女子鼻子鑽,女子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他随即道:“姑娘餓了吧,這個給你。”女子轉頭不看他,偏他厚着臉皮把卷餅放在女子鼻下,躲也躲不開,“快滾,你沒聽她們說過我,你再招惹我,我就把你手擰斷。”他道:“這算什麼招惹,我不過見姑娘站半天了,何苦為了那負心漢不吃不喝,苦了自己。”女子打量他一番,接過卷餅咬了一大口,掏出兩銅闆扔給他,“算我買的。”朝門口的媽媽大聲喊,“春娘,給我倒杯水呀。”春娘晦氣地一甩衣袖進屋倒水去了。
衛通看着有趣,“她們都說姑娘是在等你男人,不想天下真有這等古怪之人。”女子白了他一眼,“不是我男人,是我師弟,男人嘛,總要瀉火,他不肯同我,也攔不住他同别人。”衛通愣了好一會兒,半天沒理解出女子的意思,女子見他呆愣,大笑,“天下間三妻四妾的男人多的是,這算什麼負心,他出來消遣,又沒把人往家裡帶,他從來都敬我愛我,就這貪嘴的毛病戒不掉。”衛通見她眼眸清亮,言語又有些愚昧、輕佻、不識俗務,一顆赤子之心任人黑白,不禁哀從心起,他幽幽道:“你可知這一巷子的娼妓何來,她們有的是被家裡人買來,有的是被拐來,有的是從牙子手上買來,沒有一個是自願身處此地,不從規訓的,就會關在柴房,一天三頓毒打,不給吃不給喝,直到願意接客,她們不同教坊司的女伎,不需學習歌舞等沽名釣譽之物,隻需赤身躺在床上,接一個又一個客,你若沒了這長鞭和佩劍,無反抗之力,焉知與她們有何不同,一男子若真的敬你愛你,他同樣會敬愛其他女子。”捧水而來的媽媽聽此荒唐之言,不覺女子行徑古怪,隻覺說出此話的男子才真正古怪,“大爺從哪兒來,我們風月館可沒有逼良為娼的事,你可别在這裡為人聳聽。”柳巷背後勢力錯綜複雜,衛通也知自己失言,未免遭禍,便讪讪然離去。
獨水霧站在原地,呆呆看着他離去的背影,直至天黑,月亮高高挂起,李刀才從風月館出來,不知他是操勞過多還怎的,額上都是汗,衣衫也不整,耽誤太久,一出來就叨擾:“對不住了,姑奶奶,昏了頭睡了過去,那媽媽也是,也不讓人喊醒我,你等久了吧,走,回家給你做好吃的。”去拉水霧,卻見她不動,“真生氣了?你若氣我,我給你打一頓,夜深涼了,快别在外頭站着。”說着還脫下外衣給她披上,再拉她手被她一巴掌打開,自個走了,李刀緊随其後,好話說盡。“李刀,你當真敬我愛我?”李刀當即指天發誓,“天地良心,我除了這檔子事何事不依你,你讓我不做那買賣,我就沒做了,你讓我不報仇,我不也放棄了,這不難得來此處,也就這裡有這風光,教坊司那些地方哪是我這個平民能進的,這不來耍耍,我就一時貪玩,我保證,明天我們就上路,直接去雍州,哪兒也不停了。”
良久,水霧硬挺的肩膀終是松下來,“好。”
第二日衛通再來,已不見水霧身影,春娘見他很是戒備,“大爺怎麼又來了,可要進屋,咱館裡什麼樣的姑娘都有,保您滿意。”衛通道:“昨日站門口的姑娘沒來?”春娘嗤笑,隻當他昨日胡言亂語是為了引起人家姑娘的興趣,“她男人都不來,她來做什麼。”衛通沒想到就此錯過,“媽媽可知道他們住哪兒?”他取出一錠碎銀給春娘,春娘看了一眼沒接,“都是來消遣的,哪管他住哪兒,我可不知道。”衛通見她既不接銀子也不找伺候的姑娘問話就斷言,便知其中必有隐情,不再打聽,“說的也是,那勞煩媽媽留心,他們若還來,便說是故人。”春娘這才接過銀子,滿臉笑意,“好說好說。”
接連幾日都沒有李刀的身影,最壞的是,蛛網收到薛爺死掉的消息,一場大火燒了薛爺的莊子,薛爺死在大火中,李刀原本應是隻打算防火掩人耳目趁亂殺薛爺,誰知秋風一刮,火焰漫天,莊子的人在救火時,被薛爺平日的仇家趁火打劫,一家上下百來口人無一幸免,這賬全推到流水劍客頭上,也隻有蛛網查到端倪。
衛通終究是沒來得及勸阻李刀,兩年多過去,李刀的偏執越甚,如果當初他讓李刀去拜師,他是否就不會徒增殺孽。
聽說朝廷再次派兵來蘇州鎮壓白氏,這次不知派的誰,收到風的人為避禍都出城去了,白氏加重了城防,大肆征兵,衛通已安排當鋪的人盡快撤離,自己留守最後,直到所有諜報撤出。
街道上人心惶惶,衛通路遇小巷,見幾個老乞丐竟在欺負一小孩,他本不欲多管,奈何忍不住停步。
“南爺,何苦為難一小孩。”老乞丐停手,“喲,衛小爺,不是我們欺負他,是這小孩不懂規矩,竟沒拜門認宗就敢在這街上乞讨,我們也是教教他,換作别人可不是打一頓的事。”衛通撒了一把銅錢給他們,“行了,南爺,您是有眼力的,這小孩雖隻着内衣,但看織藝不是乞兒,興許是跟家裡走散的,入不了你門。您看,我把人領走,不礙您生意,如何?”老乞丐掂量銅闆,想了想,“不想留的人咱也留不住,既然衛小爺您開口,咱樂得做這人情,隻不過這小孩是個啞巴,問不出話來,世道亂了,您何苦還帶個累贅。”說罷散去。
衛通走到小孩身前,将人扶起,細聲道:“你還記得家在哪?父母何人?”小孩低着頭搖了搖,又問:“你真是啞巴?”小孩不語不動,“你可想回家?你若告訴我,我有辦法讓你回家。”小孩忙搖頭,擡臉間衛通才看清他的樣子,雖不顯,但明顯是個女孩子,隻是梳了個總角,頭發散亂才被誤認,小女孩細皮嫩肉不似窮人出身,腳上鞋子也被扒了,又不肯回家,想是家中生了變故才流落街頭,“你年紀小,若在街上,不跟老乞丐們受幫派庇護驅使,遲早會被人擄去賣了,你既然不想回家,我給你兩條路,一是我送你去官府,由官府幫忙找你家人,二是跟了我,我打算回北邊雍州,即刻就啟程,你若跟了我,我可能也會把你賣了。”小女孩忍不住哭了,衛通任她哭也不勸,哭了一會,她突然松了總角的頭繩,張開手給他,原來頭繩上系了個小金珠,塞在發包裡才看不見,“我把這個給你,你能不能不賣我。”
衛通見此不禁心中一軟,豎起尾指與她拉鈎,一言為定。抱起她就走,還是忍不住苦口婆心道:“不過你這樣不行啊,我若是壞人,拿了你的金珠還是能把你賣了。”小女孩一激靈,又想哭,衛通忙道:“我當然不是壞人,是了,你叫什麼名。”小女孩垂首,良久才道:“我不記得了,你給我起一個。”小女孩雖心思單純,卻還是聰慧,懂得以此拉進與衛通的關系,乞他憐憫,“那就叫金珠,這你收好。”把小金珠還給她。
出了城,劉掌櫃早拖來一輛驢車等着,“當家的怎這會兒才來,沒被守城的攔住吧,這孩子從哪兒來的?”衛通把金珠放車上才道:“沒呢,有錢能使鬼推磨,守城的士兵見了錢也就放人了,這孩子是我剛收的幹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