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聖四年,帝藍靜,因後宮無所出,有意立其妹藍靘為皇太女,靘自出生養在帝旁,朝中大臣皆解帝意,于天聖四年秋,左相文奇攜百官共舉,推帝妹藍靘為皇儲,帝靜允諾,着來年春行立儲大典。
寒溫驟降,一場大雪急急刮了一晚,早起時,整個皇城都被皚皚白雪覆蓋,屋頂上覆蓋薄薄一層,仍有宮人上屋頂掃雪,害怕大雪壓破屋頂,于兩日前,藍靜就體諒群臣,免了早朝。
殿内燒起地龍,大門一掩,裡頭比外頭暖和多了,人窩在被子裡就不想起,藍靜難得睡了個懶覺,平日這個點,她就該上朝了,安振玄會比她睡遲一些,難得他醒來,藍靜還在熟睡。
藍靜睡着的模樣很乖巧,嘴巴會不自覺微微翹起,安振玄見了心裡就癢癢的,藍靜平日淺眠,他若醒來翻身,就會把她鬧醒,大抵今日實在寒冷,安振玄翻了幾個身她都沒動靜,于是玩心大起,把手放到被子外,放一會兒有些涼了,就貼到藍靜的嘴上摩挲,一冰一寒交觸,刺激得安振玄一抖,藍靜卻毫無反應,他有些疑惑要喊時,殿門被推開。
是怡梅帶着藍妹妹進來了,藍妹妹的性子大抵随藍靜多,從小嬌慣,天老大她老二,連藍靜她也不怕,一進門就沖過來,好在她還知禮,隻隔着屏風喊。
“姐姐!你怎麼還沒起床,我去給母後請安了,母後說我許久沒去看父皇了,讓我出宮去國公府住倆月,我不想去,你去說一下母後,給我做主!”
安振玄也不知道三四歲的小孩咋這麼能說,人沒見影兒就一頓巴拉,等把她姐吵醒了又該挨打了,偏生記吃不記打,每回要挨打就躲他身後,成了他替她挨打了。這般想着,好似不見藍靜有動靜,安振玄低頭看,藍靜依舊是方才他醒來見到的模樣,自己的手還貼在她嘴上,離鼻翼這麼近,卻幾乎沒有濡濕的感覺。
安振玄心裡猛然一抖,去探她的頸脖,跳動非常微弱,再把其脈,心中大駭,脈象微不可觸,觸手冰涼,這是将死之人的脈搏。
怎會如此,明明這幾年情況已經大好,他主張在全國各地修建的天聖娘娘廟香火鼎盛,他提出的構想以香火信仰為力量代替氣運,雖沒得到明顯的實踐成果,藍靜這幾年的确無病無災,身體不見異常,甚至在幾天前,他們修煉時,藍靜感受到了靈氣入體,似乎摸到了引氣入體的入門,明明見到了希望。
“姐姐?”
藍靘的聲音驚醒安振玄,他沉下聲,“帶妹妹回鳳阙宮,先别驚動他人,多餘的話不要說。”
“姑爺,姑娘怎麼了?”
“快去!”他少有的呵斥,怡梅當即意識到不妥,她惴惴不安等待四年的事情終于要發生了。
怡梅不顧藍靘的哭鬧,一邊将方脫下的外衣攏住她,一邊抱起她往外走,“妹妹乖,别耽誤陛下的事,今天我們先回鳳阙宮。”
藍靘似乎也意識到什麼,放肆大哭,嘴裡念着,“姐姐,我要姐姐,妹妹錯了……”
往日藍妹妹哭鬧得震天動地不是沒有過,宮人都見慣了,隻以為又是被藍靜責打過了,隻是今日格外鬧得兇,有路過想上前安慰的,被怡梅瞪回去,“你們安心做自己的事,妹妹我來安慰,陛下讓我把人帶去鳳阙宮,今日陛下心情不爽利,你們都仔細着些,莫驚擾大殿。”
安振玄已取出銀針,在藍靜幾個大穴上狠紮幾針,藍靜才悠悠轉醒。
見她醒來,安振玄大大松了一口氣,眼淚瞬間浸濕滿臉,他一把抱住她,“你醒了,太好了,你總算醒了。”
可藍靜雙眼無光,很快又合上了眼,安振玄又接連紮了幾針,她都毫無反應,僅吊着一口氣,不上不下。
硯清受何詠芳之命來到正和殿,推開大殿門,隻見滿地狼藉,地上堆滿瓶瓶罐罐,符箓器物,安振玄趴在地上用朱砂畫着奇怪的陣法,擺放奇形怪狀的玉石雜草,四周一條條紅繩交錯懸挂,上頭串着大大小小許多鈴铛,包圍龍床,床上藍靜無聲無息。
“安姑爺,你在作甚,陛下怎麼了?”
安振玄嘴裡神神叨叨念着奇怪的咒語,手上一直不停,沒理會硯清,待地上陣法畫好最後一筆,轉身連被子帶人,将藍靜抱進陣法中,輕輕放在地上,硯清迷茫害怕,她顫抖着伸手去觸碰宛如玩偶的人兒。
“别碰她!”
“别碰她,硯清姑姑,麻煩你去廚房幫我要一隻活的公雞,再去攬月閣叫皃兒來,别驚動他人。”
硯清愣愣點頭,強做鎮定,推門離去,門外灑掃的宮人有些奇怪,有宮女問道:“硯清姑姑,陛下可要人進屋伺候?”
見硯清不應,臉色慘白,又喚了幾聲,膽子大的上前招了招手,硯清回神,瞪了不規矩的宮女一眼,“今日警醒點,陛下心情不好,大國觋在裡頭伺候,你們都别圍在這裡了,到别處去當差,我一會兒讓怡梅回來便好。”
“來個人,去廚房要一籃子雞蛋,一個活的公雞,一串辣椒。”
“要這些做何?”
“我怎麼知道,大國觋要的,他一向神神叨叨的,興許祭祀祈福要用罷。”
一說安振玄,衆人就不奇怪了,畢竟他經常做些出人意料的事,誰也看不懂,偏偏陛下寵着,要什麼給什麼。
硯清帶着消息回鳳阙宮,在何詠芳面前哭了不停,就連何詠芳也慌了神,還是章太後沉着冷靜,裡外安排好,禁止鳳阙宮内所有人出入,讓怡梅先行回去,安撫何詠芳,不讓她急着露面去見藍靜,避免走漏風聲,又偷偷安排人去給太子妃傳信,讓太子妃安排人出宮,給越國公送何詠芳的親筆信,安排心腹守宮。
怡梅和皃兒前後腳到正和殿,怡梅一手提着大公雞,一手提着一個食盒,皃兒臉上藏不住事,怡梅隻囑咐她低頭别說話,繞是如此,二人一進門,便被眼前所景所震住,皃兒險些喊出聲來,怡梅随手放下食盒上前,已泣不成聲。
安振玄好像失神許久,他頹然坐在藍靜面前,癡癡盯着前方,二人近身才反應過來,“别動亂陣法,公雞給我。”
怡梅将公雞給他,他卻用紅繩将公雞嘴纏住,腳縛起來,扔到一邊,“還不到時候,今夜子時再說。”
“靜兒姐,靜兒姐還有氣嗎?”
“……我吊着呢,不知能維持多久。”
“怎麼會,昨兒不是好好的。”
“是啊……昨兒還好好的。”
“安哥兒,你是要我的藍朱朱,它能救靜兒姐的命嗎。”
“……我想借你的陰氣,給她吊口氣,所有的辦法,我都用盡了……我沒法子了……”
皃兒不做猶豫,祭出藍朱朱。
安振玄卻有些猶豫,“我隻能試試,若成功,也不過幫她延續到今夜子時,若不成功,你與她會同時斃命。”
“我相信靜兒姐。”
安振玄接過藍朱朱,放在嘴上,咬破指尖,沾上一張符紙,貼在藍靜額上,捏訣念咒,驅動符紙,藍朱朱肥胖的身子突然顫抖扭動起來,幾人同時聽見一刺耳的無聲的尖叫,皃兒嘴角滲出黑色的血絲,藍朱朱瘋狂扭動,想要逃離卻好似被無形地鎮壓,無處可逃鑽進藍靜的嘴裡,直穿心髒,為她護住心脈。
怡梅:“成功了嗎?”
安振玄茫然看向皃兒,見她除了嘴角流血無其他異樣,藍靜的呼吸似乎強了幾分,點點頭,“成功了。”
“得過了今夜才知。”
三人沉默許久,兩女孩無措地看向彼此,最有底的安振玄卻陷入沉思,平日裡,這個屋子裡最能給人安全感的人就躺在地上宛如死物,她的一句話能定所有人的心,甚至是玩笑話,三人都無比希望她能起來說一句話,定定大家的心。
怡梅想起地上的食盒,“姑爺,先用膳吧,既然要等到今夜,吃飽才有力氣。”
“你吃吧。”安振玄拿出一顆藥丸似的東西塞進嘴裡,怡梅見過的,他一時興起做的辟谷丹,飽腹感極強,卻極其難吃,當初他吃了一點就吐了,而今他面無表情吃了一顆。
怡梅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大。
臨近午時,風雪再次刮起,皇宮西側小門洞開,一個小宮女裹着鬥篷走出來,白毛撲臉,地上雪層很厚,舉步艱難,她卻不敢停下,宮城四周是有守衛的,尋常百姓不得靠近,今日又沒早朝,官員車馬俱無,她一個瘦小的宮女就顯得有些揚眼,所幸四周無人,有太子妃手谕,也無侍衛敢問,直走到東城,小宮女才雇到一輛馬車,到了越國公府,以太後手谕,進了府。
待人走後,一門房小厮突發腹痛躲懶去,他走過後巷,換了一身衣裳,往外遞消息去。
大将軍府内,韓緒翻看桌上的畫像,神情淡淡,夏叔在旁給他回話,門外小厮喚了聲,“老爺,夫人來了。”
“夏叔,你先下去吧。”
“爺?你……”
“我自有數,等見過夫人後再說。”
廖月汐端着一盅湯進來。
“大冷天的,怎麼親自來,有什麼囑咐下面人做就是。”
“爺這幾年都在外行兵打仗,我不過煮碗湯,不費什麼事。”
韓緒不做廢話,一口灌下,也不嫌燙,廖月汐也攔也攔不住,他一抹嘴,指了指桌上的畫像。
“都是你給我找的?”
廖月汐輕笑:“我不中用,這些都是我托人找來的,都是良家女,品貌都很好,家中兄弟姐妹也多,福氣。”
韓緒點了點桌子,“是不錯,但身份低了。”
廖月汐勉強笑了笑:“官家女,誰願意做妾啊。”
“以後就願意了。”
聞弦音知其意,廖月汐一臉震驚看向韓緒,韓緒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你是将軍夫人,以後少與秦禮家的往來,他們家暗衛出身,就算是陛下親信,你也不必纡尊降貴與之往來。”他輕輕揉按她痙攣的雙手,想說些安慰的話,卻不知如何說,“這麼多年,我待你如何你還不知,就算你一輩子都沒有孩子,你也是我唯一的正妻,也是将來最尊貴的女子。”
韓緒說罷便要離去,廖月汐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突然拽住他的衣袖一角,她低着頭,“你,你可不,可以……”她擡頭,卻隻見韓緒微微側臉,垂眼看她,眼底一片冰寒。
她是他最愛的女子,唯一的正妻,他要她成為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可她仍舊沒資格阻止他邁向九五至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