獄卒退到拐角處,沒打攪,但也露半個身子留意這邊的情況。
沈玟并未昏迷,隻是身子太過沉重,她勉強撐起身子,模糊視線中看清書玉精緻清冷的臉龐。
“右相大人。”
書玉也是從戰時來的,早已見慣支離破碎的□□,可還是會替沈玟感到悲哀。
“你如何了,獄卒可有為難你。”
“大人有心了,牢獄之人,何來為難不為難之說。”
“昨日陛下召你,說了什麼,以至于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抗旨。”
沈玟沉默良久,也許她也在後悔,也在掙紮,書玉看出她的猶豫,道:“你把昨日的事告訴我,我興許有法子去求陛下收回成命,為你求得一線生機。”
沈玟知道,這也是端帝給她的一次機會,否則書玉如何輕易能進天牢,隻要她求饒,接過聖旨,端帝就會饒她不死,她是最适合書寫賢後傳的人。
“大人,我求你一件事。”
“你盡說便是。”
“求大人給我筆墨紙硯。”
“你要這些做什麼?”
“我要寫遺書。”
書玉震驚地看着她,沈玟散亂的頭發下,是盡失血色蒼白的臉,她瘦弱的身子深深吞沒在黑暗中,平日略顯愚鈍的雙眼閃爍着瑩瑩輝芒。
“兒時祖父曾教導我,為人,以誠為本,以信立身,為官者,清廉公正,忠君孝悌,君子存天地浩然正氣,坦蕩自然,我即使為女子,也一直秉持君子之道。”
“我做了該做的做,一生無悔。”
書玉命人取來紙筆,沈玟就在狹小的籠中,一手端紙一手執筆,借着豆大的黃燈,寫下字字珠玑。
不過數頁紙,她便停下,書玉接過來看,上書卻不是遺書。
“天聖帝皇诔。”
沈玟輕聲道:“我不過一介罪人,有何臉面寫遺書,臨終前念起先皇,有感而發,作此诔文,自慚玷污先皇聖名。”
書玉便知,此事與先皇天聖帝藍靜有關,韓緒如何登基,誰人不知,就算他有遺诏,可當初他就是帶兵逼宮,非正統繼位,便越要證明來路。以沈玟的職位,她猜測韓緒是想通過沈玟曾為藍靜的起居注官,讓她做些什麼事來抹黑藍靜,可也不至于讓沈玟不惜以死抗旨,難不成她是過剛則折。書玉再如何猜測,也想不到,韓緒不是要抹黑藍靜,而是要抹殺她的存在。
沈玟雖抱着必死之心,書玉卻仍想救她一次,她帶上當朝所有女官聯書求見端帝,韓緒本想拒見,可他剛登基,便為難一品大官,恐寒百官之心。
書玉端來的聯書讓韓緒很是不滿,他随意閱過,擱置一旁。
“右相,沈玟抗旨不尊,你也敢替她求情,還搞來這聯書,你這是想逼朕低頭。”
書玉緩緩跪下,輕聲道,“臣惶恐。”
“隻是沈玟雖年輕,卻非是非不分叛君逆上之徒,臣等隻是不明白,沈玟冒死也要抗的是何旨。”
韓緒耐着性子道:“她抗旨便是抗旨,無論何旨意,皆是忤逆天子的死罪。”
“善為君者,勞于論人而逸于治官,善為政者,務在于擇人而已。陛下縱使要治罪,也要讓沈玟死得明白,莫寒了天下讀書人之心。”
“朕要治一個小小的編修也要理由,朕還是這天下的君主!”
“陛下息怒。此乃沈玟在獄中所做,還請陛下閱後再做定奪。”
書玉呈上那幾頁紙,韓緒不過翻閱兩眼,氣得把紙砸在桌上,“她有什麼資格做诔文!荒謬!”
“沈玟自知死罪難逃,臨死有感而發,臣隻是奇怪,何故她要在此時做此诔文,難道她所抗旨與先皇天聖帝有關。”
書玉一而再再而三,步步逼迫,讓韓緒對她的不滿達到極點,正當韓緒要發作時,一小太監前來傳話,因事先囑咐過,天牢裡有消息就立即通傳。
小太監附耳韓緒幾句話,韓緒一拍案桌騰地站起來,對書玉冷聲道:“你不必求情了,沈玟畏罪自殺,右相出宮吧。”
說罷也不理會書玉反應,徑直離去。
沈玟在獄中牆上,留下最後一句話——得人則安,失人則危。
民間傳言,此女史官為了守文人氣節,抗旨自絕于牢中,皆因新帝命其作賢後傳,竟妄想将先帝列入其中。
此傳言流傳甚廣,以至于民間質疑新帝繼位的正統性,甚嚣塵上,屢禁不止,遠在西疆的鎮西大都護揭竿起義,自立為王,曾為先帝的内務總管小潤,投奔西疆王,憑借先皇的名望,很快集結了一大批擁拓者,西疆王很快攻下對于天聖朝有重要意義的雍州。
端帝震怒,派黃準攜青雲将軍領二十萬大軍前去鎮壓。
青雲将軍淩沂在天聖四年間,一直随當初還是伏波大将軍的韓緒四處征戰,她不畏死傷,殺人如麻,在戰場上百戰百勝,劍下亡魂無數,一身赤朱金镂甲胄是戰場上無數敵人的噩夢,一如當初龍青所批語,朱厭格,見則大兵。
淩沂雖是藍靜所提拔,但随韓緒征戰多年,受其看重,當初韓緒留了心眼,沒讓淩沂随他逼宮,避免了她做二選一的抉擇,如今,淩沂是他最好用的一把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