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和三年,五月十五。
巳時一刻,議事大臣剛離開,乾清宮内熏煙徐徐袅袅。
禦案後,顧樘正坐在紫檀嵌玉龍紋寶座上批折子。
總管太監李懷恩放輕腳步、端着茶盞走過來,放在顧樘邊上。
須臾過後,顧樘撂下朱筆,将折子合上放到一邊,正要伸手端起茶盞就瞧見外面的小太監進來通報。
“啟禀皇上,昭儀娘娘在外……”
不過,口中的話還未說完小太監的就已經聞到了一股清香自他身側經過。
他前腳剛進來通報,昭儀娘娘後腳就進來了。
小太監忙躬身退下。
身着青綠色襦裙,頭頂斜插着一支雕金桃形紅珊瑚步搖的沉婉捧着滿懷如玉雕的芙蕖,在滿室的清輝中闆着一張小臉走了進來。
身後還跟着兩個拎着滿竹籃芙蕖的小太監。
初綻的,盛開的,還有些妃色的花箭高高的挺着。
兩個小太監将竹籃放置在一旁的案幾上也相繼退了出去。
眨眼間殿中擺滿了芙蕖,連帶着那張灼若芙蕖的小臉……
顧樘的眉宇一滞,一時竟分不清是眼前的人化成了池中的芙蓉,還是芙蓉幻化成了人形。
沉婉連個安都不問,她直接向顧樘快步走來,接着将抱在懷裡的籃子“咚”地一聲往禦案上一擺。
高高摞起成山的折子差點被碰倒,李懷恩忙伛偻着身子去擋。
瞧着她這帶着怒氣的動作,顧樘的眉一挑,轉眼,嘴角已噙起了一絲笑意。
他端起茶盞,低頭輕抿了一口。
“哼。”沉婉從鼻子裡哼出一聲哼哼,旋即吩咐李懷恩将不遠處的椅子搬過來。
“怎麼,”顧樘放下茶盞,睨了她一眼,“今日是誰又招惹昭儀娘娘了?”
沉婉倏地坐下,她的步搖高高地揚着,小嘴也撅着,剛要開口又看了眼殿中的宮人。
顧樘的嘴角輕勾,看了李懷恩一眼。
李懷恩忙擡手屏退宮人。
——
殿中伺候的宮人很快隻剩下李懷恩一個,沉婉又是一聲哼笑,她氣呼呼地告狀:“這個夏婕妤,我早上好好地去禦花園賞花,她倒好——居然躲在背後說我狐媚皇上!”
說到最後她的音調一下子高了起來。這是她能狐媚得了的嗎,皇上愛她寵她這是她自己也沒法子的事情!
就是有也是她生來惹人愛罷了。
自己沒本事不回去先照照鏡子,倒是遷怒到她頭上來了,要不是今日被她撞到——不知要猖狂到何時。
沉婉眯了眯眼,看來是以前給的教訓還沒吃夠!
被“狐媚”的皇上隻是淡淡地“唔”了一聲。
剛拿了一個小水盂大小細膩宣瓷花缸過來的李懷恩聽到,差點沒忍住心裡的笑意。
實是這話從已獨占聖寵近三年的昭儀嘴裡說出來,莫名的引人發笑,聽昭儀這意思,她被一起入宮、卻至今連碗肉湯都沒喝到的夏婕妤抱怨了,實在是委屈呢。
隻是這狐媚,到底是連帶着将皇上也罵了進去,他眼觀鼻鼻觀心地挑出一支花放入花缸中。
聽顧樘隻是“唔”了一聲,沉婉不滿地看了過來。
顧樘拿起一本折子,慢悠悠地“解釋”道:“唔,朕是說……你沒罰她?”
——
說到這個,沉婉惬意地笑了下。
她向後靠去,一雙玉手搭在扶手上,細白的手指動了兩下。
沉婉撩起眼皮,輕飄飄的語氣:“臣妾隻是派人多賜了她幾個掌掴而已。”
她賞她這幾下都算是輕的了,按理,以下犯上,不提别的,就是她着人再多賜她幾下,她那張本就不盡如人意的臉以後怕是更不用出來見人了。
顧樘輕笑了一聲,不予置評,他提起朱筆繼續批折子:“出氣了就行。”
沉婉斜靠在椅子上,視野中,顧樘以簡單的玉冠束發,今日身着的月白色雲龍妝花紗長袍更襯得他面如冠玉。
她自然會出氣,就是自己出不了的氣也會找他。
沉婉望着顧樘清隽的輪廓,一時有些出神……
這宮裡宮外,瞧她不順眼的人多了去了,可誰讓她們沒有她這般的好命呢。
她入宮即便是源于哥哥,可皇上他勵精圖治早在即位的那一年就已将皇位坐穩了,哥哥對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後宮中一個小小的她所起的作用早就不大了……相處至今,盛寵至今——她怎麼可能憑借的還是哥哥!
沉婉的眼裡覆上了一層笑意。便是沒當成皇後,可如今誰人提到她不還得說一句沉家大小姐到底是命好。
有些時候……命不如人,就不要平白妒忌了。
李懷恩又找了個白淨瓶子過來,白中帶紅的芙蓉亭亭玉立又惹人憐,養眼是養眼的,隻是……
顧樘看了才一會功夫又是笑盈盈的人一眼,問出一開始的疑惑:“怎麼剪了這麼多?”
昨日他才去過,也都是剛開,顧樘猜測道,“别是給池子裡的通通剪回來了。”
沉婉聞言立馬坐直了身子,美目圓睜:“就是通通剪回來又怎麼了?”
她的下巴一昂,挑眉,“不是去賞荷嗎,那就讓她慢慢地賞啊~”
賞她一池子的綠葉,多相稱,不給她踹荷花池裡已經算是賞臉了。
顧樘放下了筆。
“過來。”
坐得離這麼近,還要她過去,沉婉彎起嘴角,起身走了過去。
待她走到身前,顧樘随即伸手,摟住她的腰身。
沉婉順着他的動作摟住他的脖子,坐在了他腿上,顧樘開口道:“為與夏婕妤一人置氣,倒連累了其他人賞荷。”
“哪裡就連累了别人,”沉婉倚在他的臂彎裡,玩弄着他衣襟處的鎏金紐扣,不以為然,“不還會開嗎?再說了,要怪也隻能怪夏婕妤。”
就這麼全剪回來,淨耍的小孩子脾氣。顧樘勾起她的下巴,這雙眼眸天真又霸道、眼底的情緒還從不在他面前遮掩。
又慣會意氣用事:“沉朔是怎麼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