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樘冷眼瞧着跪在禦案前的人。
不出聲。
結結實實地跪好了,沉婉這才半伏着身子,略擡起了頭。
泛着冷光的龍袍下擺,禦案,最後是帝王的雙眼。
下一瞬,沉婉的眸子一怔。
觸及到顧樘眸中的冷意,沉婉倏地垂下了眼眸。
食指扣着衣衫,沉婉在腦海中思索着措辭。
顧樘收起了眼中的冷意。
……
殿内安靜了幾息後沉婉才開口道。
“皇上,臣妾做錯了。”
顧樘不知她認錯的心有幾分,等着她的下文。
沉婉暗自捏住了衣角,重新擡起眼眸。
這次顧樘終于看清了那雙眸子,一如既往的清澈。
被關了幾天,倒是多了幾分以往不曾有過的平和。
從前的銳氣仿佛真的在佛堂的洗滌下一掃而空。
顧樘的眼中出現一絲波瀾,他的眉心幾不可察地一皺,真的知錯了?
沉婉再次坦誠道:“臣妾知錯了。”
沉婉自然也看到了顧樘眼中的變化,她的嘴角輕揚起一分弧度。
她像是在笑着道,“您也知道,臣妾……自幼怙恃雙失。”
扯開心中的傷疤,沉婉的嘴角有弧度,心還是恍惚地一痛。
顧樘蓦地移開了視線。
“朕知道了。”
“知錯了就行,以後……”
既已開了頭,再說下去就沒那麼難了。
況且,怎可半途而廢,多少總得有些效果才成,沉婉繼續道:“臣妾自幼沒了父母,哥哥他一向又嬌慣臣妾,所以臣妾才被養成了如今這般嚣張跋扈的性格。”
顧樘面上并無喜色。
“臣妾入宮後承蒙皇上厚愛,又不曾收斂,遇事遇人也分毫不讓。”
“就是對皇上也多有冒犯得罪之處,實在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沉婉想起這些還是後怕,無暇責怪遠在天邊的哥哥,她說着又伏下去行了一禮。
顧樘面無表情地看着她跪拜着自己。
“多虧皇上寬宏大量,”因為埋着頭,沉婉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包容臣妾多時。”
顧樘的心裡也悶悶的。
沉婉還趴在地上,“多謝皇上不曾與臣妾計較,臣妾萬分感激。”
要不是有哥哥,她真的有多少條命都不夠她揮霍的。
顧樘淡淡地“哦”了一聲。
她的這些話聽起來再懂事不過了,也明理了許多,可顧樘卻像喝到平日裡愛喝的茶水中突然多了一股澀味。
一時間叫他咽不下去也吐不出來。
沉婉的“認錯”帶着十二分的真心與誠意。
“臣妾如今已經知錯了,以後一定會一一改過,臣妾會守規矩,知分寸。”
“避子丸……是臣妾仗着皇上的寵愛肆意妄為了。”
說着沉婉又朝青石磚狠狠磕了下去,希望可以消解顧樘心中萬分之一的惱恨。如此忤逆的事情,要不是他看在哥哥的面子上,眼下等待她的也不知道是冷宮還是白绫。
倏地空中傳來顧樘的怒喝:“夠了!”
沉婉狠狠的一磕,給自己撞得生疼。
沉婉的頭有一瞬間的暈乎,可她聽到顧樘的怒喝聲時刹那就清醒了。
她緩了緩神,夠了?
夠肯定是沒夠的,沉婉聽見他的聲音心中都是一緊。
她盯着堅硬的青石磚,眨了下眼,思索着要不要再多磕幾個。
顧樘循着她的視線望去。
他的聲音繃得很緊:“你過來就是磕頭的?”
片刻間,沉婉那飽滿圓潤的額頭已經腫了起來。
平日裡被衆人精心呵護的肌膚有多脆弱顧樘自然知道。
此時,即便是低着頭,顧樘也看見了她的額頭腫得有多高,紅豔一片,那片紅分外觸目驚心。
沉婉低眉搖了搖頭,牢記自己的初衷:“是來認錯的。”
顧樘木着臉:“朕已經說了朕知道了,沒聽見?”
沉婉點頭:“聽見了。”
沉婉見顧樘實在不悅,就不準備再磕頭了。
沉婉跪在地上,又行了一禮,“多謝皇上寬容。”
顧樘已經數不清她今日說了多少次多謝皇上了,她這般懂事,他該感到寬慰才是。
顧樘看着仍舊伏在地上的沉婉,有些無力。
不懂事的時候恨不得把天都捅破,懂事了又這樣的懂事。
顧樘剛想喊李懷恩搬張椅子過來,才想起李懷恩早就退下了。
須臾,他擡了擡手。
“起來吧。”
他也不是什麼暴君,要人一直跪着同他說話。
沉婉應了句“是”。
可她剛想起身還是又跪了下去。
“皇上,臣妾從前見到德妃娘娘也是會向她行禮的。”
怪隻怪自己在他面前放肆了許久,經常不行禮,也不喊皇上。
自讨苦吃背上了這麼個罪名。
“那晚……臣妾隻是一時的失禮,請皇上海涵。”
“臣妾以後見到德妃娘娘一定會畢恭畢敬的。”
顧樘止住了沉婉的話:“好了,朕知道了。”
聞言沉婉又低下了頭,她斂去眸中微諷,他的暴怒、壓着自己給德妃行禮場景曆曆在目,難道不是認定了她對他的表妹不敬?
養性殿裡的血,不是他的縱容?
不過也是,她從前雖與德妃打交道少,但的确不将她放在眼裡。
至于養性殿的血,沉婉真沒力氣計較了,一個護一個,她怕都來不及了。
“那晚朕隻是氣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