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縫裡幹幹淨淨的,泥都沒了。
臉白白淨淨的,剃了頭發,露出耳朵,嗯,耳朵也幹幹淨淨的。
一年前,葉兒就是這般幹淨的孩子。
那個時候,她娘還在,給她洗澡,換衣裳,打首飾。
離開金家的時候,葉兒手腕上還有一雙銀镯子。
一路缺錢,也讓自己給賣了。
唉,做爹到底比不得做娘的。
自己再怎麼照看,也隻是讓孩子吃飽。
可一個孩子長大,卻不這麼簡單。
衛衡輕拍葉兒的頭:“洗的真幹淨,很好。頭上長虱子了,是該剃了頭發,等等就長出來了。從前......是爹爹忽略了。”
衛衡擡起頭看向盧娘子:“多謝盧娘子了。”
盧娘子的局促在聽了衛衡的話後終于消散了。
她還怕衛衡怨她自作主張給孩子剃頭。
放松了的盧娘子笑道:“葉兒是個乖孩子,洗澡不吵不鬧的。”
衛衡看着自己的孩子,輕聲道:“從前也是個嬌生慣養的,許是跟着我......沒那麼恣意了。”
盧娘子終是忍不住道:“是了,四歲的孩子,哪見過這麼聽話的?這樣......也不是什麼好事。她身上有幾處淤傷,怕不是你忙着幹活,讓别的孩子打的。”
葉兒突然開口:“碼頭上的乞丐打我!還搶我的饅頭!”
衛衡愧疚道:“是爹爹沒顧好你。”
葉兒低下頭:“不是......”
她心裡不怨爹爹的。
爹爹是好爹爹......就是沒錢,不得不去做工......
盧娘子鼓起勇氣道:“衛相公,我想......要不這樣,讓葉兒暫且住在我這裡,我這幾天給她做幾身衣裳,還有鞋。你一個男人,帶個孩子,又沒個住處,孩子跟着你,總歸是可憐。你既救了我的孩子,我幫一幫你的孩子,也算是我還你的恩情了,你看可好?”
曹嫂子眼睛一亮:“嗯,這是個好主意!我剛就看這孩子可憐,盧娘子這個主意好!看顧孩子,可不是你們這些大老粗會做的事兒!”
葉兒看看爹,又看看盧嬸娘,一臉希冀。
衛衡如何看不出葉兒的心思。
可他這個人......心思重......總是想的很多。
潘大爺小小的眼睛閃着精光,看出了衛衡的猶豫,開口道:“衛相公,不必瞻前顧後,你我來世上走一遭,對得起上下老幼和自己的良心即可,名聲虛妄都是身外物。為了你這孩子,總也是留下的好。”
衛衡猶豫再猶豫,終是敵不過葉兒那盼望的眼神。
他終于攥了攥拳頭,對盧娘子道:“盧娘子,你看這樣可否?”
盧娘子眼瞧着衛衡是要松口了,忙接話道:“怎樣?我這兒沒什麼不可!”
衛衡擡手道:“诶,盧娘子聽我把話說完。我來京數日,身上确實也沒什麼盤纏了。娘子心善,願意幫我照看葉兒,我心中自是感激。可娘子好心,我不能沒有回報,這樣,我瞧着娘子與兒子兩人,住這正屋和西房,東側這一間房可是空着?”
盧娘子忙點頭:“是了,這一間空着。”
“那好,”衛衡繼續道,“我租下盧娘子這一間房,對外我是你的租客,你是我的東家。我每月付你房錢,你代我照管葉兒。若有宵小之輩,我盡數替你打了出去。這樣,你母子安全,葉兒好過,我有個落腳之處,也不至于欠你太多。你看......這樣可好?”
盧娘子擺手:“什麼房錢不房錢的!恩人盡管住下!”
衛衡搖頭:“你若同意,咱們就這麼定下;若不同意,我領上孩子就走。”
說着,衛衡擡了擡屁股。
葉兒看爹爹要帶自己走,“哇”一聲哭了起來。
盧娘子慌忙道:“衛相公莫要走,就按您說的辦!”
衛衡早知盧娘子一定會同意,方才不過是做個樣子。
聽得盧娘子應了,他款款坐回石凳對葉兒道:“乖,不哭了,往後,你就跟着盧家嬸子,可不敢惹事,你可醒的?”
葉兒擠着眼中的淚水點頭:“葉兒乖......”
盧娘子也讓衛衡的動作吓了一跳,看葉兒哭了,趕忙拉過葉兒,給她擦了眼淚柔聲哄着:“這下好了,葉兒往後就跟嬸娘在一處!明兒咱們就去扯布做衣裳,葉兒可喜歡小兔?嬸娘給你衣裳上繡個小兔可好?”
“鞋呢?”葉兒翁聲道。
盧娘子立刻明白了,摟着葉兒笑:“好,鞋上也繡小兔!再給咱們葉兒縫個帕子,也繡上小兔!”
葉兒呵呵笑了。
杯中酒不多了,潘大爺舉杯敬衛衡:“诶,這就好了,得了,我們這酒足飯飽,不多打擾了,往後有什麼事兒,盡可來尋我們。”
衛衡和曹大成俱是舉杯,三人飲盡杯中酒,結束了這一場宴席。
送了潘大爺和曹家夫妻出去,盧娘子關好院門,燒了熱水,去東廂房略收拾收拾,點了一盞油燈。
出來看衛衡還坐在石凳上。
她出聲道:“衛相公,将夜了,我燒好了洗澡水在竈上,你洗洗安置罷。”
衛衡今日喝了不少酒,但頭腦清醒,他略抱拳:“多謝盧娘子,實在是叨擾了。”
葉兒趴在石桌上睡着了,盧娘子輕輕抱起她,對衛衡道:“葉兒往後就和我一道睡罷,我帶她回屋。”
“好。”衛衡眼瞧着盧娘子帶葉兒回了正屋關上房門。
夜涼如水,他卻不敢擡頭看。
這京城的月亮,還同二十年前一樣,泛着猩紅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