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君行走到炕的另一邊,挨着炕上的矮桌坐下:“二哥,當年的事......忘了吧。陛下登基二十年了,海清河晏,這不是你我讀書人共同的願望嗎?”
衛衡沉着臉:“一個人做了半輩子好人,便可赦免他殺人的罪行了嗎?”
季君行伸手拿衛衡的酒壺。
衛衡緊握着不給。
季君行無奈,自懷中掏出個牛皮酒囊。
拔開塞子喝了一口道:“你混成這樣,真是咎由自取!你可知為何康王的人和太子的人都不喜歡你?康王奪嫡勝了,做了皇帝!可你的存在天天在提醒他們,他們的皇帝得國不正,他們恨你欲死!太子黨人呢?大家都是太子麾下,如今太子死了二十年了,我們也是有家族的人,不論真心假意,都得遮着掩着叩拜新皇,可你呢?你做的這麼絕,反倒顯得我們這些人趨炎附勢,隻要往上爬,給誰當狗都行。”
衛衡絲毫不在意季君行的話:“你們愛給誰當狗給誰當狗,與我何幹?”
季君行怒道:“可作為兄弟,我們不願看你如此!”
衛衡垂眸:“太子因我而死,與你們沒有關系。我混成如今這樣,也與你們無關。”
季君行低聲吼道:“千裡之堤毀于蟻穴,你三十多歲了,還想不明白當年之事嗎?你以為當年東宮隻有你出問題嗎?”
衛衡利眼如刀:“不是我的問題,是嚴家!”
季君行灌了半袋酒,壓下怒火:“不論是誰,二十年了,都過去了。你該重新過你的日子!”
衛衡換換擡起胳膊,以手指心:“我過不去。”
季君行撇過臉不看衛衡:“過不去,為何還要回來?嚴家大哥,你的兄長,如今做了門下侍郎,正四品。若是讓他知道你回來了,我怕他會找你麻煩。”
衛衡冷笑一聲:“他還有臉來找我?那我倒要瞧瞧。”
季君行閉目長歎:“如今的京城,大不一樣。你若是放下了,回來咱們兄弟怎麼也能幫你一把。若還是放不下,心中有怨,倒不如縱馬天涯,逍遙自在。”
衛衡酒壺空了,随手扔在矮桌上:“我辦完我的事,自會離開。”
季君行點點頭:“這裡最好别住了,我給你安排個地方,你自去辦你的事。我不會對任何人說起你見過你。”
“為何?”衛衡挑眉。
“什麼為何?”
“為何這裡不能住?我正住的自在。”衛衡道。
季君行語重心長:“正屋那個女人,你可知道她的來曆?”
衛衡開口:“金陵來的繡娘,鄭知禮的繼室。”
季君行跳腳:“你知道還跟她這麼近?”
衛衡抱臂,斜眼瞪着季君行:“怎麼?我就喜歡寡婦不行嗎?”
季君行語氣緊張:“鄭知禮的兒子接掌鄭家軍不過六個月就通敵叛國了,這正常嗎?鄭家滿門入獄,除了早嫁的兩個女兒,就鄭知禮的繼室在诏獄之外。你知道多少人盯着她?鄭家抄家,金吾衛的大統領親自帶人去的,一片紙都不留在鄭家,這是做什麼?一定是在找什麼東西!這個女人身上不一定有什麼秘密,你跟她在一起,萬一叫她連累了......”
衛衡打斷季君行:“盧娘子受過鄭家的害,她身上,沒有秘密。”
季君行反駁:“你如何知道?她告訴你的嗎?你可知她做過什麼?鄭家好吃好喝供養她十五年,一遭難,她就拿出鄭知禮生前寫的和離書,這正常嗎?别說一個人,就是養一條狗,十五年呐!都養不熟嗎?還有,鄭知禮若真要與她和離為何拖這麼久?這裡面是不是有隐情?這個女人,我敢肯定她不是什麼好女人,而且,她一定隐藏着什麼秘密!你若是不想引火上身,還是盡早離開。”
衛衡不為所動。
季君行自己說了半天,衛衡理都不理,他無奈道:“你到底為了什麼?還是說你回京城同這個女人有關?嚴雲澤,我可告訴你......”
季君行話未說完,衛衡狠狠瞪着他。
季君行隻好改口:“衛衡,我可告訴你,咱們自小讀聖賢書,太子和康王從前如何暫且不提,你可不能做對不起咱們武國的事!”
衛衡知道他想歪了,不想多添麻煩,開口道:“我與鄭家通敵叛國無關。且你動動你的腦子,若她真知道鄭家的事,大理寺如何敢放她出來?”
季君行聽着也覺得衛衡說的有理:“那你為何守在這裡?”
衛衡輕描淡寫道:“我有一女。她娘死了,盧娘子替我照看孩子。”
“就這?”季君行詫異道,“送我家來,我已娶妻,我們替你照看。”
衛衡搖頭:“她與盧娘子處的極好,且我已經答應盧娘子,不可出爾反爾。”
“就因為一個孩子?”季君行不明白。
衛衡語重心長道:“君行啊!你還是太小了。你如今還沒有孩子吧?”
季君行搖頭:“我去歲才成親!”
衛衡點頭道:“所以你不明白。這孩子,同你養一匹馬或一條狗不一樣。從她生出來那一刻,你就有了牽挂。馬老了可以換一匹新的,狗不中用可以再養一隻。可孩子,那是血脈的延續。我實話說,很後悔帶她來這個世界,可既然她因我而來,我便不能不管她!”
“我沒說不管她!我替你管嘛!”季君行道。
衛衡晃了晃酒壺,嗯,早就沒有了。
“我的孩子,憑什麼讓你養?再說,你怎麼養?不缺吃穿,到歲數了,一副嫁妝聘出去?我的女兒,看不得她拘在四方院裡。”
“那你想如何?”
“還沒想好,正才耽在這裡。”
季君行感覺衛衡沒和自己說實話,可又不知該如何讓他說實話,臊眉耷眼坐在那裡。
衛衡突然問他:“不知季公子如今做的什麼官?”
季君行道:“不才在戶部管管籍庫。”
衛衡“呵”了一聲:“确實不太受重用啊。”
季君行惱道:“我一心牽挂你才過來,你還奚落我!”
衛衡擺擺手:“天晚了,季公子歸家罷。”
說罷不等季君行離開就自己躺倒翻身睡了。
季君行憤而起身,走道門口又返回來給衛衡吹熄了油燈。
看衛衡還是一動不動,撇嘴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