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靜央的臉色瞬間沉了下去。
她在宮中居住的幾日裡,父皇吩咐不讓任何人來打擾,目的無非是斷絕她與坤甯宮起沖突的可能,也正是因為聖谕在前,她始終沒有與關後有過正面交鋒。
如今看來,關氏是等不及了。
虞靜央暗暗冷笑,合上那放置鳳钗的錦盒:“皇後美意,本宮心領了,當親自入宮謝恩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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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安宮偏殿,禦醫正為蕭紹包紮,無人多話,隻有前殿屏風外的錦靴腳步聲遠了又近,一聽便知焦躁。
手臂上傷口的血總算止住,蕭紹坐在榻邊一言不發,連眉都沒皺一下。
虞帝終是忍無可忍,大步流星繞過屏風進來,罵道:“不知輕重的笨小子!”
蕭紹依舊沒說話,繃着臉活像頭倔驢,虞帝見狀怒火更甚,繞着他疾步轉了半圈:“朕讓你跟着稅務司清點财政之事,誰讓你去追查罪臣的?是把自己當廷尉了不成?!”
安定的環境裡易生蛀蟲,外事司貪墨被人告發後,朝廷派人前去清查,最後竟從下屬的一個小吏府上搜出上萬兩白銀。此事一出舉朝皆驚,好在人贓并獲,也沒有牽扯太多利益相幹。
虞帝有心讓蕭紹在文治上曆練一番,雖知把他放在廷尉府更合适,卻不願他卷進朝堂上那些勢力糾葛,于是就命他随稅務司辦事。誰知他不識苦心,最後還是進去橫插了一腳。
天子盛怒之下,蕭紹分毫不畏懼,直言道:“陛下命臣協助稅務司清算贓款,既是清算,自當先查明真正的來處,那筆銀兩從宋主簿府上搜出,實際主謀定然另有其人。陛下明明看得清楚,又為何要阻攔臣?”
“主謀主謀,朝堂上牽一發而動全身,勢力糾纏何其複雜,既然贓物已經找到,刨根究底去尋那背後之人有何意義?”
被他一頂撞,虞帝更是怒極,恨鐵不成鋼道:“若朕像你一樣較真,你信不信,明日朝中便無人可用了!”
聽他這樣說,蕭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卻不肯屈服,看着虞帝:“陛下早就知道,此案與士族脫不了幹系。”
因為貪污了大量官府錢财,昨日宋主簿在獄中畏罪自盡,此案隻有就此了結。可主簿之職品級低下,遠吞不下那樣巨額的一筆贓款,背後必有主使。為了揪出此人,他動用親衛追查,在與死士交手時不慎負傷,就在他想要繼續追時,卻被皇宮來的人強行截停了。
陛下不是不懂此案背後的貓膩,他隻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虞帝有千言萬語堵在嘴邊,最後看着他手臂上那道傷口,氣也消了,隻化作一聲複雜的長歎。
“繼淮,水至清則無魚。”他道:“士族,對大齊來說是隐患,卻也是面堅盾。皇家與他們相安無事,朝廷和江山才能安穩啊。”
大齊立國不過二十載,與外患相比,内憂微不足道。士族勢力強大,偏偏又與皇家相輔相成,使皇權既忌憚他,卻也不可避免地依賴他。這樣微妙的關系,且又關乎國本,注定無法快刀斬亂麻地解決。
但是,無法大動幹戈,适度敲打有何不可?繼續這樣縱容妥協下去,豈不是助長士族門閥氣焰,使其愈發不知天高地厚?
蕭紹入朝多年,那些爾虞我詐的争鬥之事也看了個七七八八,卻始終無法對虞帝的做法有所認同。他沒有多說,隻道:“臣明白了,不會再插手此事。”
虞帝怎會不知他心中想法,千言萬語堵在了嘴邊,最終無可奈何道:“你還真是和你母親一模一樣。”
蕭紹之母陳夫人少時與虞帝一起長大,就如兄妹那樣親近,早年虞帝起兵攻打舊朝,落難垂危時幸被陳夫人所救,這才撿回一條性命。
陳氏性情豪爽活潑,看似不拘小節,骨子裡卻是個固執又較真的人,眼裡容不得沙子。蕭紹是陳夫人留于世上的獨子,不了解的人或許不清楚,可虞帝看着他長大,最知道他那不撞南牆不回頭的性格。
他的母親已逝幾年,蕭紹默了默,留下一句:“也許吧。”
禦醫已經包紮好,他站起身,拱手一禮:“天色不早,臣先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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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玉駕停在坤甯宮門前。正殿,關皇後坐在主位處從容飲茶,早已等候多時了。
殿門關上,光線變得微暗,宮人悉數退下。虞靜央面上笑意褪去,也不再客套什麼:“皇後費心引我過來,不知是有何事?”
“無事就不能見一見了嗎?三殿下……”
她說話不客氣,關皇後更懶得虛情假意,說到一半忽又中斷,掩唇輕笑:“本宮當真有些苦惱,現在究竟該稱你什麼。三殿下,還是南江儲妃?”
關氏這樣說,無非是想讓她堵心。虞靜央沒有遂她的意,嘴角冷冷翹起:“不如皇後去詢問父皇,想來定能得到滿意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