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娘子一笑,似是随口:“邊境遠,許多消息閉塞着。吳王殿下居嫡,在外面的名聲總是要比其他殿下大一些的。”
這一番話看似平常,實則大有深意,一個“嫡”字更是敏感至極。在大齊皇室内部,所謂嫡庶之别其實并不鮮明,通常也無人敢提,要知道關皇後名為元後,實際卻是繼室,若非當年姜夫人早逝,現在的“嫡出”花落誰家還不一定。
此話欠妥,豫陽長公主原本不語,這時也說話了:“世間傳言三分真七分假,聽過一嘴便算了,虛名何須放在心上。如黎娘子這般聲名在外的人,該是最明白的。”
長公主話語淡淡,語氣并不算和善,黎娘子卻像完全沒有受到冒犯,姿态謙遜地答應:“長公主說得是。”
蕭紹在席案前冷眼旁觀,莫名感到一陣異樣。這黎娘子攜厚禮前來,足見其與大齊交好的誠心,偏偏又時不時語出冒失,令人覺得狂妄。她敬重聖上與長公主,對關皇後和虞靜循兄妹又是另一種态度。
但願是他多想。
長公主親自出面将這話題揭了過去,關皇後笑容真切幾分,擡高聲音道:“梨花寨使者遠道而來,對這奉安行宮怕是不夠熟悉,之後幾天不如就讓晉王和繼淮負責招待使團,代陛下略盡地主之誼。”
皇後已經出言,虞帝沒有異議,虞靜延朝階上望過一眼,起身應下:“兒臣遵旨。”
“多謝皇後娘娘體恤。”黎娘子一一看過虞靜延和蕭紹,算是認了個臉熟,向關皇後道過謝。她自顧自飲盡杯中酒,放下酒盞後向殿外張望一圈,繼而笑了。
“這奉安行宮風景甚美,隻是路上不如去玉京好走。說來也巧,從梨花寨來的路上我經過了吳州,遠觀一片繁華富庶之景,打聽後才知竟是吳王殿下的封地。”
虞靜循握着酒盞的手收緊,忽然有了不詳的預感。黎娘子繼續說着,向虞帝道賀:“許是我太久沒有回來過中原,從前竟不知吳州礦産奇豐,自給自足還有餘力援助其他州郡,實在是塊寶地。”
此話一出,舉座皆驚。虞帝面色如舊,随口問:“黎娘子何故這樣說?”
許是察覺到殿中氣氛不對,黎娘子有些遲疑,但還是坦白:“途經吳州時,我看見有護衛護送礦車出城門,三更天仍絡繹不絕……莫非是我看錯了?”
衆人驚詫的議論聲裡,虞靜循呼吸急促,幾步離席跪在大殿中央:“兒臣冤枉!吳州礦地不多,年年僅夠滿足鑄币之需,豈會外流?求父皇明察!”
議論漸弱,殿中所有人噤若寒蟬,一時針落可聞。按照大齊慣例,地方所産礦石由朝廷統一調度,其中獲利自然也歸國有,如果真像黎娘子所說吳州半夜三更外運礦産,不是與其他州郡私下勾結往來,就是利用走私中飽私囊。
吳州是吳王的封地,不管是哪一種,一旦被查明坐實,都是難逃重罰的大罪。
關皇後亦是心下大亂,向虞帝連聲辯解:“陛下,循兒一向孝順明理,絕不會做此等沒輕重的事!妾身……”
她欲起身跪地,手臂卻突然被緊緊攫住了。
虞帝側頭望她:“朕與黎娘子閑聊罷了,皇後這是做什麼?此事并無證據,朕豈會不信自己的兒子。”
隔着厚重的鳳袍,虞帝的力道重若千鈞,提醒着她現在所處的場合。是啊,梨花寨使者還在下面坐着,他們代表着大齊的臉面,豈能在這個關鍵時候失态?
關皇後回過神,後知後覺驚出一身冷汗,旋即扯出個笑:“陛下說得是,妾身是關心則亂。”
她強撐着冷靜,由侍女扶着坐回位置。虞帝的視線投向下方,閃爍着陰晴不定:“吳州富庶,商戶百姓在夜晚運貨也是常見,玉京也是如此。許是黑夜太暗,黎娘子看岔了。”
黎娘子不疑有他,輕一颔首:“陛下說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