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官員為難,但深知皇帝怕是心如明鏡,便不敢隐瞞,委婉坦白道:“回陛下的話,瞧着那南江儲君心高氣傲,确實不像會服軟的人……”
經過敲打,臣子果然變得老實起來,不敢再在言語上偷奸耍滑。虞帝聽後,大緻明白了事情始末,不鹹不淡“嗯”了一聲。
虞靜央孤身遠嫁,這些年在南江頗受苛待,日子并不好過,對此他或多或少知道一些。南江人輕視大齊,此次前來怕是還心存妄想,以為像從前一樣态度強硬,便能使人吓怕妥協。
“陛下,除了南江使團,臣還有一要事禀報……”
“講。”
“隴西的探子傳回消息,說礦地似有異常。當地幾處主要的大礦坑中礦石儲量豐富,連年開采尚有富餘,部分邊緣的礦地卻幾近枯竭,臣心知不對,便命人繼續查探,發現那幾處将要枯竭的小礦坑平平無奇,卻無一不挨近與西戎接壤的邊境,且沿線一帶并非冷清無人,而是有西戎軍隊把守,時常有礦車出沒。”
臣子低首,忍着忐忑道:“不怕一萬,隻怕萬一,若有人暗中勾結外敵,妄圖偷竊我國礦産……”
他的聲音漸漸弱下去,自然清楚自己所說之事有多麼大膽,而皇帝聽後一言不發,令其愈發惶恐不安起來。就在大臣冷汗将要滴下來的時候,上首一隻青底釉茶盞重重地砸到了他的面前,随着“啪”地一聲脆響,瓷片夾雜着茶水撞在石磚地上,頃刻間四分五裂。
滾燙的水液四處橫飛,有幾滴濺在大臣臉上,仿佛裹挾着滔天怒火,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大臣吓得激靈,旋即伏倒在地:“陛下息怒!”
“依你的意思,是姜家謀逆叛國,吃裡扒外勾結西戎了?”虞帝不叫他起,冷冷道。
皇帝不欲陪他打啞謎,直接把他的意思毫不掩飾地搬到了明面上,大臣抹了把汗,顫顫回道:“臣本不願懷疑姜氏,但事态如此,臣也不得不留一份心,來求陛下聖斷……”
虞帝冷哼,銳利的眸子盯着那人發抖的背脊。
“吳州礦産外輸的事還沒查清楚,倒是有心費力去揪隴西的錯,關渭,禍水東引的手段,你們關家還真是信手拈來啊。”
被稱為“關渭”的大臣屬于關家旁枝,近幾年頗受重用。他聽出皇帝話中的猜忌,當即大震,重重叩首下去:“臣惶恐!”
“滾回你府上。”虞帝臉色陰沉,暗衛接到命令,跪在地上的官員很快被連拉帶拽逐了出去。
小院中變得安靜,晦暗的環境中,虞帝的臉色愈發陰晴不定。
古往今來,門閥士族之間傾軋不休,隻要适度制衡,就是推動皇權向穩的好手段,這麼多年過去,他自認掌舵從容,沒有使任何一股勢力脫出掌控,可如今紛亂頻出,今日,關家竟冒着風險,将如此一份“大禮”送到了他的面前。
姜家,西戎……
虞帝眯起眼,須知無風不起浪,罪名一旦提出,疑心就會在人心中發芽。
錢順海邁着小碎步趕前來,弓着腰,雙手捧着一件物什送到虞帝面前,笑道:“栖霞山的侍衛在巡查時發現了一枚玉扳指,方才送了回來,老奴已經看過,正是陛下平時戴的那枚。”
栖霞山上修有姜夫人的陵寝,今日聖駕微服出宮,就是去了那裡。虞帝掃了幾眼,方想起他在碑前祭酒放花時感到不便,摘下扳指随手放在一旁,臨到離開時便忘到腦後了。
虞帝接過扳指,拿在手裡把玩,須臾無端感到疲倦起來,腦中浮現出一個柔美朦胧的身影。
翎音啊翎音……朕前腳才去見過你,後腳竟就聽了有心之臣的讒言佞語,對你的家族疑心不已。
四下安靜,在場之人皆為心腹,英明的天子枯坐車中,少見地露出懷念之色,一時蒼老許多。他的亡妻,不僅為他留下了忠心赤誠的母族,還有一雙惹人疼愛的兒女,長子成熟沉穩,幼女……
不知想到什麼,虞帝搖了搖頭,道:“回宮吧。”
“哎。”錢順海應了一聲,吩咐車夫起駕。
離開小院,車輪辘辘向前,行過僻靜的街市,良久,車簾後面傳出一聲長歎。
提起虞靜央,他本想說嬌俏早慧,可那是五年前,現在的她,已經被自己的姻緣束縛磋磨成了什麼樣?
在皇位上坐了将近二十年,虞帝早已心腸冷硬,現在卻頗覺傷痛。
錢順海正跟在馬車旁走着,車簾從裡面掀開一個縫隙,吩咐道:“明日一早你到央兒府上傳話,南江使團入京設宴時,她若不願見,朕許她稱病不列席。”
先前看聖上的态度,似乎已然下定決心維持與南江的關系,沒想到這時候會忽然心軟。錢順海微驚,低頭應道:“老奴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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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坤甯宮離開後,虞靜延帶着祝回雪回府,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祝回雪有些不安,可看他不像想和自己說話的模樣,便也隻有一言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