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犬子傷勢如何?多久可好?”安國公殷切的看着徐太醫。
後者用衣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心道‘倒黴’,怎麼就被派來做這番苦差事。安國公和世子皆是人盡皆知的陰狠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少人都在他們手上吃過暗虧。
如今崔世子傷成了這樣,也不知道會不會被遷怒。
徐太醫臉上挂着些勉強的笑:“恕臣無能為力,世子的傷處已然血肉模糊,那處乃至關重要的任脈,經絡盡斷,以後……恐無法生育子嗣。”
其實早在看見兒子被擡進來,發現下.身的衣服被血浸潤的時候,他就有此猜測,但還是不肯死心。沒想到……沒想到竟真成了這般!
那丫頭下手忒狠!
他看向徐太醫,一把抓住對方的手,目含希翼:“他是被什麼東西傷的?匕首?還是女子的發簪?”
徐太醫搖頭:“不……都不是,看傷痕應是撞到了尖銳的石頭上,身上多處都有劃痕,尤其任脈周圍劃痕更多。恕老臣直言,禦河面上看着平靜,實則多有漩渦,稍一不慎就會被卷入。世子身上的多處擦傷應當就是這般來的。”
其實徐太醫心裡清楚,能傷得這麼深,定然隻有利器才能做到。不過身上的傷口衆多,又做得以假亂真,定然有高人配合。安國公世子經常擄掠清白女子的事,他也有所耳聞,如今對方踢到鐵闆,他倒是不介意幫上一幫。
安國公不禁閉上了眼,心中最後一絲僥幸被澆滅,頓時不知該罵虞慶侯之女心思歹毒,還是歎他安國公時運不濟、老天不開眼。
徐太醫見安國公不說話,怕他遷怒自己,便找補道:“世子身上并無緻命傷,無性命之憂,待燒退了之後,可尋精通此處的郎中續其經脈,或有回轉可能。”
“能續?”安國公眼眸頓時發亮。
徐太醫擦了擦汗,含糊說道:“若是養的好,應是可以。”還沒等安國公再問,他又補充道:“臣不善此道,無法為世子接續,但長安城内不乏精于此道的人才,安國公或可找來,為世子診治。臣還要回宮複命,先行告退。”
說完,也不等安國公挽留,提着藥箱風一般的離開了安國公府。
安國公挽留無果,隻能在書房裡來回踱步,思考着如何向太後複命,還有這世子之位……
他沉思了片刻,朝後院走去。
崔敏先的院子裡,安國公夫人已然哭暈過去兩回。她看着昏迷不醒的兒子,心中傷痛無以言表。不禁痛罵起虞慶侯府,對自小不對盤的虞慶侯夫人的怨恨更深了三分。
安國公到院子門口,便聽見夫人的哭聲,他不由的歎了口氣,踏進院子的腳步也沉重了許多。
推開正屋的門,一股湯藥的苦味撲面而來。安國公挑開珠簾,越過屏風,便看見夫人坐在床邊,而自己唯一的嫡子此時面色慘白,嘴唇無色。
安國公夫人一見自家夫君,立刻站起身抓住他的衣袖,恨聲說道:“一定要讓容和的女兒付出代價!敏兒被她害成這樣,她必須守在這兒伺候他!伺候一輩子!”
此時的安國公夫人那兒還有往日的高高在上,她就像一頭失了幼崽的母獅,恨不得啖其血肉,噬其白骨。
安國公知道自己夫人怒極,但虞慶侯也不是好惹的,事情已經變成現在這幅模樣,太後都不好再出手。隻能無奈一語點破她的夢:“夫人,虞慶侯不會願意的。”
“他憑什麼不願意!”安國公夫人的聲音陡然高了數倍,尖叫聲如同吵架的鴨子,“我明日就進宮去見太後!不,我現在就去!”她想要回主院找進宮的腰牌,動作太大差點帶倒屏風。
“你去什麼,今日上元節,皇宮子時便落了鑰,你怎麼進去?”安國公拉住她,卻被一把甩開。隻聽得夫人憤怒的吼聲回蕩在屋子裡:“上元節怎麼了?敏兒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容和生的那個野丫頭合該受到懲罰!我要讓太後賜婚,我要讓她加進來給贖罪!我要讓她一輩子都走不出安國公府!”
“你瘋了!”安國公低吼道,“你真當委屈的是你兒子?真當别人都是傻子不成?安芙蕖,你平日裡将容和當成假想敵就算了,如今在兒子的事兒上你還犯渾?還想讓虞慶侯的女兒贖罪?你信不信,你今日敢請太後賜婚,明日虞慶侯就能到陛下面前告我一狀,混不吝的踏平我們安國公府!你當他虞慶侯是好惹的?!整個大梁就兩位一品軍侯,你見了西洲侯夫人都點頭哈腰的,難不成見了虞慶侯夫人你就能挺直腰闆了嗎?”
安國公夫人看向安國公,眼神癫狂:“崔二狗!如今出了事你就把責任推我身上?這惡心的計劃是我提的嗎?就算我冷眼旁觀,也絕不會主動用這種法子迫害别人的姑娘!你别在這裡假惺惺的當慈父,你姐姐幾次三番這般算計清白人家的女兒是為的什麼?還不是為了你們崔家!是你姐姐想要章家的兵權,是你姐姐想控制章家給你那好孫侄兒鋪一條青雲大道!”
“你在這裡胡說什麼!”安國公低吼道,快步走到門邊确認外面的仆人都被清出去,才回過頭沉聲道,“以後不許再提這件事,給我咽到肚子裡去!”
安國公夫人哈哈大笑,笑得癫狂又脆弱:“我忍得太久了,是真的太久太久了!也不知道安愉院那女人到底給你灌了什麼迷魂湯!為了她的兒子,就要犧牲我的兒子!我忍氣吞聲答應你們的計劃,就是為了保我唯一的兒子一生榮華富貴!可是如今呢?因着你們的算計我兒子斷子絕孫了!你們崔家就覺得虧心嗎?”
‘啪——’的一聲,安國公夫人被一巴掌扇倒在地。
房間内沉默了幾息,靜的落針可聞。
‘啪嗒,啪嗒’,安國公夫人的眼淚順着臉頰落到地上,真個人就像枯萎的合歡花,失去光澤,充滿苦味。
她的聲音沙啞又絕望,低着頭喃喃着:“崔環,我兒子廢了,你知不知道?”
安國公看着陪伴了自己二十載的夫人,頹着肩膀,像是老了十歲。
他說:“我知道,芙蕖,我知道你想替他報仇,但你要明白,如今春華已死,連看着她的侍女也被殺了。外面都在傳,是虞慶侯府的侍女落了水,兩個侍女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我們就隻能咬牙認下這個說法。”
“那敏兒呢?難道就這麼算了?”安國公夫人擡起頭,臉頰上一個紅印明晃晃的挂着,雙眼通紅,發髻散亂,眼神尖利宛若惡鬼,“你是不是早就盼着這一天了,我兒子廢了,你就好扶安愉院給你生的兒子上位!是不是!”
安國公歎了口氣,她知道現在安芙蕖聽不進他任何話,隻能盡量把她的怒火轉移到其他人身上。便道:“我不會不管敏兒,但你若想報複,隻能控制坊間傳言,讓百姓相信是虞慶侯府的六姑娘落了水,污了她的名聲,讓這個計劃拐回原本的結果。否則,虞慶侯根本不會同意女兒嫁入我們家,就算是太後出面也不可能。即便皇上因着此時放棄了将她許給三皇子,也不會為了我們崔氏得罪一個戰功赫赫的戍邊将領。”
低着頭的安國公夫人眼神陰狠,她當然知道現在的情況對國公府不利對她不利。也知道今晚的事必然會被陛下嚴查,但她當真是咽不下這口氣!
安國公夫人:“那就讓人去傳!總有人看不慣虞慶侯府,總有人眼熱别人富貴,總會有愛嚼舌根的人雲亦雲,隻要起個頭,這謠言就止不住!”她似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着了魔一般向外沖去。
安國公跟在身後,在她即将踏出院子的時候,才用隻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芙蕖,安國公府不能有一個注定絕嗣的世子,明日我便會請旨令立懷柔的兒子為世子。但你放心,無論世子是誰,敏兒都是我最疼愛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