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堂姐的母親被一書生蠱惑,懷了孩子,那書生卻在趕考後一去不回。母親為了讓孩子有個圓滿的家庭,答應了縣衙裡一名小吏的提親。在成親後七個月,假裝撞了肚子,生下了孩子。因為一直迫使自己少吃,并用各種手段催吐,孩子并沒有獲得良好的營養,看起來确實很像早産兒。”
“那孩子剛滿月的時候,書生突然回來了。叫女子随她一起離開,随他去蘭西縣做縣令。女子非常高興,與書生合害死了自己的丈夫。在書生就任之後,一封書信送去家鄉,情深意切的說願意娶女子為妻,并撫養女兒。可惜,那女子滿心歡喜的到了蘭西縣,卻沒有享受成為縣令夫人的榮華富貴,還送了命。張賀成,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是如何瞞過那女子的夫家,讓他們的孩子還能千裡迢迢來蘭西縣為你賣命。”
成赫忽然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他的語氣中溢滿了絕望:“呵呵呵,殿下為了讓我認罪,可真是煞費苦心,還讓屬下編造了這麼一段故事。可惜,故事編的再好,也不是真的。”
“張賀成,你當明白雁過留痕的道理。”章麓想要從袖中将證據拿出來,卻發現抽不回自己的手。
她轉過頭看向李鶴霖,才發現對方一直盯着自己。
“你松手,我拿點東西。”章麓低聲道。
李鶴霖掃了一眼她的袖子,默默送開了手。
章麓從袖籠中掏出一張紙,上面是那女子的賣身契。
“我确實一直沒有查到幫你的人是誰,不過,墨雲騎在安樂郡卻有意外收獲。”
“在陛下登基後,靖國公離開樂安前,曾轉賣過一箱賣身契,共七百七十六份,全部都是女子,地域橫跨東西南北十四個州縣。其中,就有我剛剛說的那名女子的賣身契。那家人将她當做死奴賣給了你,而她卻一直以為你要帶她去過好日子。死奴的女兒也隻會是死奴,小吏的堂姐根本不是嫁給了什麼富商,而是被你賣給了他。那富商會讓一個死奴懷上自己的孩子嗎?不會,可她偏偏有個孩子。”
一開始,成赫覺得眼前這位女侍衛隻是在詐他。當年的事做得隐秘,靖國公還隻是個被家族流放的庶子,雖被還是奉州伯的陛下看中,卻不得老靖國公的心。一個被流放到東邊沿海之地的不得寵庶子,不會有人在意他做些什麼。
可當她一字一句的将那個孩子的身世扒開時,心裡陡然升起前所未有的恐慌,一種荒謬感驟然沖擊着四肢百骸。
他掙紮着章麓的方向爬去,卻被墨雲騎死死按住,臉被壓在冰冷肮髒的地闆上,口水、眼淚糊了滿地,他再也沒有初見時的風華正茂,恐懼與驚慌毀掉了他的尊嚴與意氣風發。
章麓重新握緊李鶴霖的手,将故事的結尾補上:“那孩子,是你與青梅竹馬的老來子,也是江南楊家現任家主的妹妹,楊三娘的兒子。而楊三娘,就是衛王府自梳的楊姑姑,側妃廬陵方氏的陪嫁,雨陶郡主李嘯音的奶嬷嬷。”
“求你……求你不要牽連無辜。”微弱的聲音從成赫的口中吐出。
章麓冷漠的看着他,輕笑一聲:“不要牽連無辜?原來你也會說這樣的話啊。可你為了控制漕運在武定縣的發運司時,迫害武定縣縣令一對僅八歲的幼子時,為何不說這樣的話?”
她慢條斯理的整理了一下左手的衣袖,看着自己的廣袖與李鶴霖的交纏在一起,緩緩道:“你的算盤打的非常精妙,也安排的很好。可我還是那句話,雁過留痕。明面上,楊懷廣與你毫無幹系,小吏與你毫無幹系,他們做的事都與你毫無幹系。而你,隻需要在他們做下惡事之後,以好人的身份無奈的告訴百姓,你無法螳臂當車,你無能為力,隻能散盡家财盡可能的幫助他們。但為了不讓自己看起來很特别,又告訴百姓,你需要一定的金銀堆砌,這樣付瑜才不會懷疑你。百姓們因為你的雪中送炭感恩戴德,甚至默許你的豪奢,在墨雲騎想要抄家的時候,想要阻撓,反将三皇子當做惡人。”
章麓轉頭看向李鶴霖,道:“你看,他心思缜密,這點是不是很像靖國公?”
李鶴霖捏了捏她的手,沒有作答。
成赫突然放棄了掙紮。
“張賀成,你确實聰明,做了假戶籍,可你的假戶籍再多,也無法掩蓋你的血脈親緣。靖國公當年為娶清河長公主,殺了自己的正室夫人,而你,是那位正室夫人的兒子,對吧?當年恰逢李嘯音走失,衛王搜遍了具州所有郡縣,正巧将你也一同救了下來。僥幸逃過一命的你,不會為靖國公做事,你的主子另有其人。”
成赫瞪圓了雙眼淚流不止。
章麓似笑非笑的轉過頭,看向微微顫抖的成赫:“小吏的作為是你授意的,他們在丈量土地的時候,沒一塊地都少算三分,整個蘭西縣就一下少了九十五畝,而這全進了你的口袋。你暗中施恩百姓,可每次收糧每石都比市價少三錢,一年兩季被扣下的糧稅就足足有一萬三千兩。你拿着這些東西施恩于百姓,他們把你當神明,你把他們當傻子,空手套白狼。”
“這都是你編的……都是假的……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成赫不再掙紮,隻苟延殘喘的重複着這句話。
隻要他不承認,誰都不能将他問罪!
章麓也沒指望他能認罪,此人做了這麼多的布局,不可能功虧一篑。不過,章麓說這些,隻是為最後一擊做鋪墊,保證一擊中的!
“在開府時,你總是裝作不經意的樣子來回打量我,是不是覺得我很眼熟?”
成赫停了下來,沒有繼續說話。
“聽到我一遍又一遍的叫你張賀成,你難道還沒有想起來什麼嗎?還是說,你這輩子騙過的人太多,像我這樣無足輕重的小姑娘,根本就不值得被你記住?”恨意在章麓的雙眸中蔓延開來,“七年前在北甯關,我懷揣布防圖從北門逃出,在十裡外遇見了你的商隊,你騙了我,利用我将我的兄長章雲鋒引緻白馬坑,遭遇回纥人的伏擊,一萬鋒雲騎盡數被屠,兄長被削成了人彘。”
章麓說到最後時,每一個字音都是壓抑的顫抖。這一字一句都像一根根銀針,狠狠紮在三個人的心上。
“好久不見啊,張賀成。”
她垂下眼眸,冷漠的将一枚石子投入這平靜的湖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