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好隊列的官員正在侍禦史的引導下前往大殿,卻聽聞一道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直奔這邊而來。
張錦蹙眉回頭,隻見一身着金吾衛布甲的士兵手持一面藍旗策馬飛奔而來,伴随之的是一陣陣呼喊:“緊急!有數千百姓持萬民傘聚集于城牆下!速速讓開!”
官員們立刻為其避讓出一條道路,目送他策馬一路行至中庭大門處。
“我剛剛是不是聽錯了?萬民傘?”
“你沒聽錯,有數千百姓着萬民傘聚集于城牆下!天呐,上一次聽說百姓送萬民傘,秦國夫人守城那次,再往前數就得一百三十年前那次,王獻林之子王敬灼蕩平金州科考舞弊案的時候,哎喲,真想去看看萬民傘長啥樣。”
“這是要送給誰?”
“八成是送給淳王。”
“不會把?他殺了那麼多人……”
“可你看看他殺的都是些什麼人?如今能掀得起如此滔天民意的人,除了淳王還能是誰?看來,他不單死不了,還會一步登天啊。”
張錦握緊了手,從頭到尾一言不發。他回頭看了一眼武将那一列,虞慶侯旁空着的位置,神色晦澀難辨。
後宮同一時間也得到了消息。
雍貴妃氣的一把掀翻了宮室内所有的陳設,西洲侯坐在一旁冷眼瞧着,五皇子李謹煥站在窗前愣愣出神。
“煥兒,你覺得你父皇心中的儲君會是誰?”雍貴妃扶着門框站在門口,冷聲問道。
李謹煥的心中冒出一絲不悅,卻很快被壓了下去,他平靜道:“不會是我。”
“你說得對,不會是你。”雍貴妃又氣又笑:“你父皇從來就沒将我們母子放在眼裡過,所有的人,所有的事,全都是在為鳳栖宮的那對母子鋪路!你我都隻是他們的墊腳石罷了!”
李謹煥問道:“母妃、舅舅,你們覺得三皇兄做得對嗎?”
“我管他去死!”雍貴妃咆哮道:“不管對不對他都死不了了!你馬上就要到手的太子之位就要飛了!”
相比雍貴妃的瘋癫,西洲侯反而冷靜許多,他道:“站在百姓的角度講,他沒錯。可站在上位者的角度講,他錯得離譜。可這天下不是皇帝的一言堂,正所謂‘千裡之堤潰于蟻穴’,即便坐上高位也要考慮蝼蟻的想法。李鶴霖就将這點做到了極緻,他将自己所做的所有都展露在了百姓面前,他當着所有受害者的面殺了所有的加害者,讓受害者感受到了痛快,從内心覺得自己的痛苦被消解了,給了他們活下去的希望。若是有人膽敢為難他們的恩人,他們定然會為了子孫後代的幸福,豁出命去。”
“可您也說了,作為上位者他錯了。”李謹煥望着窗外叽叽喳喳的飛燕,有些出神。
“對,因為他觸動了上位者的利益,他們不會放過他的。但他們同樣也珍惜羽毛,直到名聲與利益是挂鈎的,所以,他們會選擇暫時的隐忍,待日後有機會再一擊絕殺。”
雍貴妃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隻覺得都是廢話,怒道:“現在讨論這些有什麼用!若是讓鳳栖宮那對母子爬上來,以後哪兒還有我們程家的立足之處!”
十七年來,李謹煥頭一次對自己的母妃産生了厭煩的情緒:“母妃,父皇雖從未言明太子之位的歸屬,但從起事之初便一直看中三皇兄,除了他父皇不會将皇位交于任何人,您又何必……”
啪——
李謹煥的臉被打偏了過去,雍貴妃憤怒的指着他罵到:“幼稚!愚蠢!慫蛋!本宮怎麼教出你這麼個軟弱無能的東西!皇位是靠别人施舍的嗎?是要靠搶的!你不去搶怎麼知道它不是你的!你以為皇上是怎麼當上這個皇帝的?是靠鳳栖宮那個賤.人嗎!是靠我!是靠着程家!否則他現在早就屍骨無存了!他憑什麼不将皇位傳給你!當年若不是我為了他,你舅舅早就殺了前朝皇帝自己稱霸天下了!”
“放肆!”西洲侯怒斥道:“越說越不像話!”
雍貴妃冷哼一聲,甩袖坐在了塌上。
西洲侯歎息道:“殿下,無論你怎麼想,如今我們已經無路可退。霍封黔背叛了淮南王,現在李鶴霖掌握了所有證據,陛下按下不表不過是因為這裡面牽扯着兩位皇子,再加上高句麗使臣馬上就要抵達長安。如今隻需要陛下一聲令下,你、我以及整個程家都會因為淮南王被誅連!我們已經到了必須決斷的時候。”
“說的對!”雍貴妃一把抓住李謹煥的手:“我兒是大晉唯一的儲君!任何人都不能擋了你的道!”她突然想起什麼,話鋒一轉:“最近與蓉兒相處的如何?”
李謹煥眸光閃了閃,道:“尚可。”
雍貴妃沒看出他的異常,語氣略有些激動的說到:“章弋被調任去了萊青守捉領兵,正是你我的大好機會!新任的千牛大将軍乃是前朝舊臣,對泰安帝沒什麼感情,你隻需要籠絡住他的女兒,必然能助咱們成事!”
李謹煥低下頭:“兒臣……知曉了。”
“去吧。”
“是。”
待李謹煥離開後,雍貴妃面上的笑容褪去,隻剩陰冷:“當年在陳州的時候,那五千山匪怎麼就沒把他們母子弄死!平白留到現在來搶我兒的皇位!”
西洲侯蹙眉:“過去的事還提來幹嘛?難不成你是在怨我辦事不利?”
“當然沒有!我隻是……”
“行了。”西洲侯不耐煩的打斷了她:“反正你現在也走不了兩步,平日裡基本都靠輪椅過活。從今日起,你就老老實實待在雍和宮,哪兒都不許去!對皇後也恭敬點,少找點麻煩,聽明白了嗎?”
雍貴妃撇撇嘴:“知道了。”
走出宮門的李謹煥仰頭看着天光乍破,心中倍感無趣。
身側的内官輕聲詢問:“殿下?可是有什麼心事?”
“沒有。”李謹煥冷淡道。
這個内官是回到皇宮後,母妃又為他安排的。前面那個因着得罪了李鶴霖,又貪了豫商三千兩銀子,已經被殺了。
不過,他身邊的内官是誰都無所謂。
都是母妃用來監視他的工具罷了,他對他們并無感情。
其實他與自己養的那隻鳥兒沒有任何差别,都是錦衣玉食,要什麼都有,可唯獨沒有自由。
他翻身上馬,穿過熱鬧的街道,錯過挑擔叫賣的貨郎,經過有說有笑的人群,再次回到了他的金絲籠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