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容玢醒後有些恍惚,昨夜難得不被噩夢困擾,竟是一夜好眠,他整衣起身,看到一旁的木椅上搭着沾了泥垢的外袍,而自己身上虛披着一件煙青披風。
他垂眸靜默良久,才依稀記起昨日場景。
四下環顧,周圍寂靜無聲。
前面一素屏後,有一道隐隐綽綽的人影側趴在桌子上,像還未醒。
他放緩腳步走過去,落了塵灰的素屏上簡單繡着朵蘭花,一隻彩蝶恰恰停在江文如銀簪上,虛虛實實,似真若幻,屏上蝶與影中人,倒成了最好的點綴。
容玢不由擡指覆上那蝶,指尖冰涼,紗蝶潤暖,兩者相觸心中一顫,繼而滿心如暖流過身。
容玢眼睫掃動,骨節分明的手移動,虛虛搭在下面的面上。
風起的大了些,江文如睡夢之中不由抖動,将身上衣物裹得更緊了幾分,整張臉都埋進了臂彎裡,那紗蝶也跟着清躍飛離似的。
“眼底風光留不住……”,不知為何,容玢突然想起這句詩,他轉身拿過剛剛那件衣服,繞過素屏,模糊的身影明晰起來,落到容玢眼中成了這世上最美的圖景。
這場景實在有些熟悉,直到走到江文如面前方記起,這與當初江翊帶她來到容府時的場景一樣,他眉心一跳,動作輕柔的将衣衫披到面前女子身上。
江文如聞到熟悉的氣息下意識拉住他的手臂,她因昨日見容玢情緒失控擔心了一夜,到晨時方淺淺睡去。
容玢見她醒了,神色淡漠了些:“你怎麼回來了?”
“我當然要回來,因為你是個騙子,”江文如仰頭看着他,“昨天你說的我都聽到了。”
“……什麼?”容玢啞聲問。
江文如臉上帶着一抹薄紅,但話語清晰,“你說你喜歡我。”
容玢僵住,别開她的視線,江文如起身走到他面前,扳過他的臉讓他直視着她,“你在做那個決定的時候,讓我走的時候,是把我擺在什麼位置?”
“是你不自覺的把我放在了被保護的位置上,因為你覺得我承受不了,但你忘了,我從不是個脆弱的人。”
是啊,眼前的這個姑娘,從來不是脆弱之人,容玢凝視着她,方啟唇要說什麼,就見她蹙了下眉,伸手抓緊他的胳膊。
容玢緊張問:“怎麼了?”
“沒事,就是……”江文如低了低頭,輕聲道:“腿有點麻了。”
說完後,她上前抱住容玢,将臉埋在他胸口,“真的很麻,很難受,走不了路了……”
容玢心跳一滞,眸裡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他一手環住江文如的腰,一手托在她腦後,垂下頭,輕淺又虔誠的在她頭頂落下一吻,
“那就不走了。”
江文如動了下,容玢卻将她抱的更緊了,整個人把江文如籠罩起來,下颌輕輕抵在她頭上,問,“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喜歡穿白衣麼?”
江文如在他懷裡搖頭。
容玢道:“因為逃出去的那天,我穿的就是白衣,上面沾滿了血,分不清是誰的,那顔色在白衣上那般刺眼,我一直忘不了那個畫面,所以穿這個,是想時時刻刻提醒自己,不要忘記自己的責任。”
“我本是身死之人,如今走的每一步,度的每一日都是别人用鮮血鋪成的,所以我早便不是自己了。開始的時候,我可以沒什麼情緒的把你拖進這亂局裡,可當我的心發生變化時,我害怕了,我擔心你會因為我受到傷害,也害怕自己會因為你而有所顧忌。”
“不過今晨看到你後我才發現,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我的心早已不受自己控制了,因為文如,我……喜歡你啊,比我想象的,還要喜歡,還要更重,所以我放不了手了。”
所以,對不起。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清潤好聽,但因為情緒太過濃重而帶了幾分哽意,讓人感覺到他心緒的不平。
這句遲來的回應讓江文如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她阖了眸子,眼睫不斷掃動,片刻後從他懷裡擡起頭,臉上笑容絕豔。
她的手環住容玢的脖頸,微微踮起腳,容玢呼吸錯亂,但還是配合她彎下腰,手環穩她的腰承着她的力度。
下一刻,兩人額頭相貼,他聽她聲音柔啞卻堅定的道:“下次不許在把我丢下了,還沒到最後,我們還有一段路要走呢,為什麼因為不知最終的結果好壞,就連這最後的幸運都要舍棄呢?那才是真正的膽怯和懦弱,公子,你我都不是那樣的人。”
她環緊胳膊,将頭搭在他肩側,在他耳邊道:“所以,告訴我你接下來的計劃,我們一起走下去。”
*
軒國皇宮裡的消息傳過來的時候,時廷和裴思坤離開大都不遠,已經快要到宜昌了。
時廷他們得到消息要往回趕,不料途中遇刺被困在原地。
緊接着就傳出他在打鬥中從馬上摔下去高燒不退,危在旦夕,症狀極像是得了疫病。
時淵聽到消息的瞬間就察覺到不對,可時廷與裴思坤同行,有能力動手腳,且轉瞬間就将消息散播出來的人,隻有他——
這也是讓時淵困惑的一點。
若真有問題,定然與裴思坤脫不了關系,可他為什麼會對時廷動手?
他不是一直是時廷的人麼?
許是猜到時淵下一步的行動,容玢給他消息,讓他最好留在大都不要輕舉妄動,但時淵還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