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風帶着酒意,讓人熏然,但羌笛的聲音那般滄桑,又仿佛瞬間将人帶到了黃沙滿地的北疆。那裡刀兵未休,那裡哀鴻遍野。
連豫章公主都聽愣了,執杯的手頓了頓,眸中一片空茫。
謝衍手中的玉笛按了又按,最終頹然放下。
他看到了靈徽眼中盤旋的淚水,這一瞬間也忽然明白了她一身哀愁的緣由。趙纓懂她的執拗,而自己卻不明白,隻一心想要将她拖回萬丈紅塵中。
那日的卦辭,她期待的眸光,她放在他手心的溫柔……
原來她是給過自己機會的,可惜,他明白的有些遲了。長于富貴繁華之地,不解人間疾苦之聲,是他的幸運,也是他和靈徽的隔閡。
“上個月,鮮卑人和匈奴人戰于冀城,鮮卑人大勝,一舉吞并了河北多郡。”一個聲音在身後響起。謝衍回頭,隻見王愔白衣玉冠,坐姿端嚴,臉上悲喜不辨,仿佛隻是為了陳述一個事實。
“陛下去歲剛封了慕容執為冀北王,慕容家口口聲聲稱要世代效忠于大魏。如今私吞多郡,可有上奏朝廷?”面色十分白皙的陸五陸籍,氣惱地說道,全然不再有方才的恬淡散漫之姿。
桓臨之向來與他不睦,聽到此言,譏諷道:“慕容家擁兵數萬,早就平定了燕北遼東,鮮卑其他部族皆不是對手。那慕容執野心勃勃,仗着那個戰無不勝的兒子慕容桢,都敢和匈奴人羌人硬碰硬,何曾将朝廷放在眼中。他所要的不過是個名分,有了朝廷冊封,才好名正言順。”
王愔一向寡言,看着僅僅一曲就讓衆人憂憤不已的趙纓,微不可查的扯了扯嘴角:“趙使君曾與慕容桢戰場相遇過,卻也不知誰更厲害些?”
趙纓剛剛一曲奏罷,目光凝在那個臉色蒼白,如失魂魄的女郎臉上。聽到王愔的話,握着羌笛的手緊了緊,聲音沉沉的:“慕容桢多權略,善計謀,并非匹夫之勇。何況,上次北伐,鮮卑人協助良多,是友而非敵。”
“若真是友非敵,為何困了圓月多年,不肯讓她南歸?”王愔咄咄相逼,語氣涼薄。
趙纓沒料到他會在這樣的場合,這樣赤裸裸地戳破靈徽的痛苦,登時有些怒氣洶湧。但他必須克制,否則就是欲蓋彌彰。
靈徽在慕容鮮卑部的那三年,無論流言傳成什麼樣,都不該被公然議論,否則她在建康再無立錐之地。
靈徽說得對,王愔外寬内忌,實非君子,不足以托付終身。何況師父的死,和王家也脫不了幹系。
“洛城陷落,靈徽流離失所,此時得蒙慕容家相救,以貴女之禮相待。這不更說明慕容家對朝廷有示好之意嗎?”
“現下北地傾覆,諸胡混戰,匈奴劉棼妄自稱帝,公然對抗朝廷。慕容家無論是否包藏禍心,至少仍尊朝廷,收留和安撫北地世族和流民,以朝廷之命讨逆伐賊。難道朝廷不該嘉獎安撫,反要推其投靠逆賊?”
王愔臉色晦暗,啞口無言,就連趙纓也覺得萬分意外。因為說這些話的人,正是那個一向不關心政事的小國舅謝衍。
他一番陳詞有理有據,慷慨激昂,立時得到一片附和。
靈徽自然也聽到了那些話。
閣中公子王孫林立,皎然出衆者不知凡幾。那個如桃李秾華的少年,意氣風發的分外奪目。雖然不夠沉穩,一片赤子之心卻讓人動容。
她自诩落子不悔,卻第一次想要給人說聲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