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涼赢一臉懵,因笑道,“這些書是少主讓我交給你的,你這些時日在梅洲無所事事,感到憋悶也是常情,眼下你的宋國公主新婚立足不穩,還不到你出去之時,可以看看書打發時間,少主還授意,若你真是閑得慌,也可以清掃庭院,修剪修剪花枝。”
“如此再好不過,”這正中了涼赢的下懷,連日來的相處,也令其對瀾苑有了颠覆的改觀,心聲不覺外露,“原本無論是三公主亦或是這座瀾苑,外界傳聞都有如狼穴蛇窟,沒成想你們遠沒有他們傳的那麼可怕,相反很有人情味。”
“是麼?”傾聽涼赢誇贊,喜餅卻一臉沉重,“可即便世人都因流言對瀾苑畏而遠之,少主卻始終無法永得安甯。”
“姑娘可是指三公主的樣貌?”涼赢不以為然,“實言相告,起初來梅洲時,在下也很是害怕,然則連日來有幸聆聽樓上弦音,可為心境深遠,以貌取人實在迂腐。”
“以貌取人?”
側目看向了樓梯二樓入口,花卷掩口笑出了聲來,“或許吧。”
收聲止笑,喜餅不忘叮咛,“此類話語至我而止,往後切不可再花卷面前提,明白嗎?”
對此涼赢不解,可聯想到前幾日夜裡抛屍的一幕,頓生感觸。
或許這兩者是有關聯的。
自今日起,每隔數天花卷或是喜餅都會不定期從樓上帶來新書,涼赢除了清掃和修剪外,也都會認真觀閱,無論是《心經》亦或是《省論》,甚至有些還有署名為白兔先生的批注,看法很是獨到,令其受益匪淺之餘,也覺心境開闊了不少。
對于這些策論典籍,涼赢異常寶貝,近乎手不釋卷。
也因此,意外陡生。
多日陰雲缭繞,終還暖陽當空。
涼赢手捧典籍坐于水榭旁的亭内,邊曬太陽便看書,好不惬意。
正看得入神時,一陣煦風卷來幹枯柳葉,落于簡牍遮住了字。
側目一看,涼赢方見沙洲外的柳枝落葉已近水榭,頓覺自己光顧看書,失了本分。
再觀晴日當空,前些時日水榭内氣候潮濕,石橋處光浴充足,便先将簡牍攤于橋面曬曬,祛祛黴味也好,如此也不算辜負了三公主的一番好意。
回到屋内抄起掃帚,涼赢便自亭外沿着石橋清掃,直至出了水榭梅林。
西風載雲連連,驕陽時隐時現。
好不容易清掃幹淨石階,忽覺水滴點點而落。
涼赢仰頭一看,已是雲濃漫天,驟雨拂風而至。
石階雨滴愈發繁密,大有滂沱之勢,不消片刻竟無一幹處。
此時涼赢方才想起那些書簡還攤在石橋上,心猛地一沉。
“壞了!”
顧不得全身衣衫浸濕跑回水榭躲雨,甚至還因情急濕滑而跌倒,倉皇爬起的涼赢腦袋裡惦着的,都是那些書的安危。
踉踉跄跄跑回水榭,石橋剛剛入目,便見已然有人立于橋上,躬身快手卷起簡牍。
大雨迷了視線,這座瀾苑還未見過出了二俾和高傒之外的任何人。
然那一身紫衫繡袍、修長身形,卻隻與一人重合。
來不及想那許多,涼赢快步跑了過去,幫着一同将簡牍捧在懷裡,可卻沒有手遮掩自己了。
一者為防失禮,二者情急難顧,涼赢始終不敢正視其面。
忽覺頭頂一黑,身側之人左手捧書,右臂高擡于頂,以袖為傘護持涼赢。
兩人緊挨一路冒雨快行,折返水榭方得避雨。
待到那人放下袖管早已濕透的右臂,涼赢方才看清其長相。
兩绺柔滑青絲自鬓邊筆直垂落,濃發如挂川順流彙于谷口,收于玫色繩結懸于腰際。纖細秀紋眉如薄柳,一雙丹鳳眼凝霜,略顯空洞無神,膚白薄唇,可謂俊秀絕倫。
一時之間,涼赢竟看呆了,不知該向誰道謝。
實則是不敢。
即便再怎麼秀美,涼赢也不會瞎到分不清站在自己眼前的,是一名男子。
他未開口,将左手書簡擱在案上攤開。
如夢初醒之下,涼赢亦照葫蘆畫瓢,将懷中的三卷盡數攤于案上。
合計五卷之中,有兩卷因搶救及時保存尚好,可剩餘的三卷則有些文字雨水浸泡而散墨,字迹略顯模糊。
“哎呀!”
這令涼赢慌了神,想拿幹布去擦卻又怕越抹越糊,急慌不知所措。
“無妨。”
他卻并不在意,甚至面無半分神色,口吻更無責備之意,“反正卷内文字早已熟記于心,非雨水所能沖刷。”
其聲似深夜洞箫,如夢似幻,使人仿佛置身缥缈之境。
涼赢見其外袍半濕,發絲亦滿是晶瑩水珠慢慢滲入,趕忙取來幹巾雙手捧上:“都是在下一時疏忽,非但有損您借閱的珍貴典籍,更讓您無端淋雨受寒,還請責罰!”
睿目轉睛,涼赢垂首不敢正視自己,他緩緩伸手接過了幹巾輕拭頸部,如雪肌膚及線條明晰的鎖骨微微外露。
“此事不要讓她們知曉,尤其花卷。”
“是。”
雖說并非自己主觀故意,更沒有擅自上樓,可畢竟涼赢也與樓上那位“三公主”打了照面,觸犯了花卷當初給自己立下的規矩,哪裡還敢說不?
略略擡眉探目,面前已然空空如也,就好似從未有人出現過一樣。
再看案上,那幹巾對折疊好,靜靜地躺在那裡,證明方才不是夢境,更非幻覺。
原來傳聞中的三公主,竟是男子。
何止于此,他根本就不是啞巴,樣貌也與傳聞之中南轅北轍,甚至比起先前已有一面之緣的齊國二公子叔糾,也更勝一籌。
為何外界會有那樣與事實截然相反的傳聞?他又為何隐居于此自決世外?
籠罩在他身上的迷霧,并未因見面而消散,反倒愈加濃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