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這回可是真開了呢。
剛想仰頭沖着二樓輕聲呼喚,回想起喜餅先前的口吻,到嘴邊的話卻又咽了回去。
不消數日,紅白兩梅花開之勢已達全盛。
這日晴芳正好,掃罷庭院後,涼赢手攜一卷典論傍橋而坐,左臂手托展開的竹簡至上次斷閱處續看。一陣東南風鮮過,內池邊的紅梅細枝曳動之下,花瓣似雨飄落池内,随波浮遊,自眼下穿橋而過。
恰巧二樓弦音順風過耳,共譜諧趣。
不覺間一曲奏畢,涼赢扭臉回望二樓軒台,竹簾上卷,那紫影正左手輕扶憑欄,右臂伸出欄外,任由暖風捎來的白梅瓣自指尖拂過,真正留于掌中的,隻有一瓣。
側眉望去,正與涼赢四目相對,卻被花雨亂了視線。
以及那個極其突兀的身影。
“冷靜些。”
流白突出低語,令涼赢一頭霧水。
蓦然身後一陣孤冷的殺氣,令涼赢後頸陡生一股寒意。
戰戰兢兢回眸,唯見一團黑影直逼眼前。
而更加令其感到心顫的,是随之而來的淩厲刀光。
側身坐于橋邊的涼赢,根本無法閃躲,情急之下身子本能後傾,卻失去平衡直往池面而墜。
風拂紫袍,飛影落橋。
近乎與此同時,那團殺氣的主人也逼近自己眼前,手中那把泛着寒光的短柄彎刀,距自己的脖子隻有一拳之距。
“喜餅姑娘?!”
同樣雙目圓睜,涼赢的眼中滿是驚詫,而一向樂天愛笑、性情随和的喜餅,卻滿是冰冷寒意。
可喜餅手中的短刀,卻再也無法接近涼赢分毫。
震驚之餘,涼赢低頭一看,喜餅握着刀柄的右腕,被自寬大銀邊紫袖之中伸出的手牢牢攥住。
“我方才說了,讓你冷靜些。”
仰目斜視,流白正立于自己身後,而他的左手環于自己腰際,才使得自己免于落水。
他并未看自己,而是就這樣與喜餅四目相峙,神色淡然,完全看不出在使力。
“少主!涼赢得知了您的秘密,無論如何,奴婢絕不能留下活口!”
“并非是她故意窺探,是我近窗賞梅時被她無意撞破罷了。”
流白語調低沉,卻難以讓喜餅就此收手。
“那也不成!”
喜餅萬分震驚,卻也無暇去顧及那許多,“這麼多年了,我二人奉衛姬夫人的臨終囑托,好不容易守住秘密至今,眼看馬上您就要熬出頭了,哪怕她是高子親自委托,也不能例外!”
“與涼赢無關,”待到涼赢自身站穩,流白方才将手從她腰際收回,移步立其身前,擋于二人之間,“喜餅,把刀收起來。”
“少主!”
“别再讓我重複了。”
縱使心中有萬千不甘,可看向流白始終未松開自己的右腕,喜餅自知隻要自己殺氣尚在,就無法掙脫。
察覺喜餅眼眸生變,流白這才松力收手。
“奴婢冒犯少主,懇請責罰。”
喜餅雙膝跪地,手捧短刀呈于流白面前。
“從小到大,的确是第一次對我刀刃相向,”流白接過短刀,置于眼前輕撫鋒刃,“這些年來,你和花卷為了我化身為刃,手上染了多少血腥,這些我都很清楚。”
擡手将喜餅攙扶起身之餘,流白也将還刀于其掌心,并屈指令其緊握。
再看流白,滿眼凄怆,“不過請你諒解,唯獨娘親留給我的這片梅洲,我不想再讓其染血,玷污了她留給我僅有的這片聖潔。”
話落,他側目一瞥,餘光中出現了涼赢驚魂未定的臉,“再者,她前些時日已見我面,若果真有心外洩的話,早就趁着你上樓送飯送書之際,設法駕船逃離向外傳遞消息去了,又何須留在這冒險蹉跎?”
隔着流白掃了一眼涼赢,喜餅早已淚烨盈眶,其聲哽咽,“少主信他,奴婢又能如何?然而倘若涼赢負您,奴婢縱使粉身碎骨,也要将他碎屍萬段。”
這話既是對流白的妥協,同時也向涼赢敲響了警鐘。
臨走之際,流白不忘擡手叫住了喜餅,“還有一件事,還請...”
“少主盡可放心,”喜餅駐足回眸,臉上重現了以往天真爛漫的笑容,“今日之事,我不會向花卷透露半個字,否則以她的心性,就不如奴婢這般好打發了。”
目送喜餅駕舟遠去,流白再無他言,轉身便走,如溪水自身旁流過。
“謝謝。”
即便身後涼赢誠意作揖緻謝,他也未曾停下腳步。
直到涼赢咬牙微聲之入耳,他這才回身望去。
涼赢伸手捂着自己的腰,見流白察覺端倪,強忍痛感搖頭笑道,“無甚,您隻管上樓便是。”
可這卻瞞不過流白的眼睛,“方才失足落橋之際,你閃着腰了?”
伏身于榻,埋面于枕,涼赢雙目緊閉,恨不能如地鼠般挖個洞鑽下去。
反觀流白,坐于塌邊卷起袖口,為其腰椎正骨而揉捏。
原本涼赢以為很痛,卻不曾想流白的手法極好,所按之處如春風拂過,甚至沒有超出腰部的範圍而觸摸身體其他位置,這更加令涼赢感到心安。
“還煩勞您屈尊為在下做這種事。”
“ 我明白,”流白其聲如常,并無任何波瀾起伏,“畢竟你和我一樣,覺着不自在也是常情。”
“與您一樣?”涼赢不解其意。
“莫非,你是女子之身,以為我看不出?”
流白雲淡風輕的揭穿了涼赢的身份,令她吓得趕忙起身。
又是一聲“咔嚓”,腰椎骨骼挪位的聲響入耳,劇痛使其面部猙獰。
涼赢卻顧不得這些。
“您何時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