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流白舞劍之姿、憂傷之态,涼赢不知是否适宜,指尖始終遊離于觚口邊沿未及舉起。
“多謝老師。”
倒是流白主動舉觚相應,反顯涼赢頗為突兀。
“怎麼?不樂意?”高傒稍一擡手,拿她打趣起來,“即便親眼見識眼前這位‘三公主’并非女子,也不妨礙你繼續做男寵嘛,不過敬酒而已,還沒讓你侍寝不是?”
這話說得涼赢耳根一陣溫燙,自己明明是女子之身一事又羞于出口,情急之下隻得舉觚回說,“當然不是,少主與兩位姑娘待我很好,今日即非少主壽辰,也當敬酒一觚,聊表謝意。”
流白垂首一笑,默然不語。
三人一同飲罷,流白剛要伸手,涼赢先其一步拎其酒壺為其續酒。
高傒看在眼裡,趁着涼赢将壺嘴轉向自己時,輕聲笑問,“這衛國的酒滋味如何?”
涼赢細細回味方答,“口感濃厚醇香,齒間尚餘一絲甘甜,在下雖飲酒不多,但恐怕也難以找出勝于此品。”
高傒聽罷轉目流白笑道,“你向來隻飲衛酒,看來你有了酒中知音。”
流白依舊淺笑置之,而後端觚低聲相問,“算來日子,衛國使臣應是昨日抵達臨淄,是否已觐見公父?”
一旁的涼赢聽罷隻覺蹊跷,宮内幾乎每日都會例行食物供給,據喜餅所述,衛姬夫人在世之時便已嚴令二婢,不得與外界接觸攀談。
可從流白方才之言,似乎對衛國使臣的動向了如指掌,好似有了會飛的千裡眼。
會飛......
眼前忽然閃過那隻灰雀展翅身影,還有流白從它腿上取下的那卷帛書。
莫非與此有關?
她将疑惑深埋于心未露于形,毫無波瀾的面色映入了高傒與流白的眼眸。
“确是昨日一早剛進的城,”高傒捏箸審伸向菜碟,夾起一片藕置于唇邊。
“使臣何人?”
不等啟齒輕咬,流白下一問便緊跟而來。
“衛國外相史輯,”高傒置藕于觚旁碗碟,答說,“他本想昨日便持國書入宮觐見,長公子伯諸便以舟車勞頓、暫且安歇為由,将他安頓至館驿,隻帶回了長公主瓊萱夫人的家書。”
“還真是謹慎,”流白淺飲觚中酒,冷聲一笑,“若不是多少還顧念些兩國邦誼,隻怕是還要搜身。”
自瓊萱嫁與衛公達成兩國聯姻互盟之後,齊衛邦交頻繁、互派使臣這也并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明明兩國同盟,為何還要如此戒備提防?”
思及此,涼赢忽覺酒席間一片靜默,擡眼方覺流白與高傒都看向自己,這才意識到自己竟無意間将心中疑惑脫口而出。
一時之間尴尬不已,踟蹰之際她趕忙起身作揖賠罪,“在下失言!”
“無妨,”流白并未在意,擡手示其還座。
眼看涼赢惴惴不安而坐,高傒笑道,“你這話倒是也沒有說錯,齊衛兩國素來交好,并無征戰。然則事實上真正對衛國有戒備之心的并非是齊公,而另有其人。”
不消明說,涼赢已猜到此人為誰。
流白道,“目下齊公意欲推動齊、衛、魯三國會盟于北杏,隻怕明面兒上的目的,在于三國聯兵北上,共讨白狄。”
“嗯,看來大體不差,”高傒點頭認可,“如今史輯已到,三國會盟已勢在必行,屆時衛國那邊肯定會有人來,于你而言也是苦等而來的機遇,你要好自為之。”
流白語色深沉,舉觚相敬,“學生明白。”
酒過三巡,高傒方見涼赢有口不言,眼中難掩焦急之色,便單肘擱于案角,湊向流白掩口輕笑,“瞧把她給憋的。”
流白順勢代為開口,“此番會盟宋國不在其列,可是這兩月有餘,宋國公主與長公子婚後不睦?”
一語點中心思,涼赢登時雙目生輝,瞪大了眼睛等着高傒的答複。
“你呀,未免也太慣着她了,”高傒無奈搖頭,遂手指涼赢而答,“恰恰相反,自她突然失蹤,引發了宋國公主的警覺,身側那些藏着的蛇蟲鼠蟻也都陸續安分了下來。前兩日宮中醫館前往為其請脈,已經懷有身孕了。”
“真的?”難以壓制内心的雀躍,涼赢雙手撐案騰身而起,“公主有喜,那可真是太好了!”
不及高興片刻,笑容便凝結于涼赢的嘴角,變得僵硬起來。
“看來你也注意到了。”
與之相比,流白聽後臉上卻不見半點笑容,“對于那位宋國公主而言,眼下真正的險關才剛開始而已,雖說不想出言咒她,可稍有不慎便是一屍兩命。”
回想昔日井水投毒一幕,涼赢仍舊心有餘悸,也認流白之言絕非危言聳聽。
“先生,在下一事不明,”轉目高傒,她壯着膽子求問,“公主遠嫁來此達成齊宋婚盟,一旦她在此有任何閃失的話,豈不是會造成兩國反目?究竟是誰有此歹心?竟在臨淄城外便亟不可待施以毒手?”
高傒聽罷擡手托腮歪頭一笑,與其年齡極不相稱,“這些疑問你藏在心裡怕是很久了,或是說你已然有了懷疑對象,特地借我之口來求證?”
話落,高傒捏起一支筷子,在面前的觚中來回攪拌着,“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時至今日,我也不知是何人所為。”
涼赢自是不信,愈發躁動的血液在體内胡亂奔湧着,擱于案上的雙手顫抖不止,不知何時已然緊捏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