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曉看着卡裡的餘額,又一次紅了眼眶,隻是沒再掉眼淚。她擡手扶正書包的肩帶,頭也不回地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回了闊别許久的家。
開門進去,裡面自然十分冷清。
黎曉把情緒控制得很好,她放下書包認真地開始打掃,房間的每一處都拖得十分幹淨,沾了灰塵的地方重新清洗,打掃完自己的房間,黎曉手放在主卧的門把手上,許久以後,站到腳有些麻木。
黎曉終于打開門。
她打開那間衣櫃,認真将蘇女士漂亮的衣服裝進紙箱,櫃子裡漸漸清空,到最後,一張倒扣的照片放在角落被人細細珍藏。
黎曉将照片翻過來,一家三口站在青燦的大門前,背後是‘青燦娛樂’四個字,旁邊有一塊巨幅的廣告牌,上面有她媽媽的照片。
蘇女士的鋼琴演奏會,在市中心最大的巡演廳。
那時黎曉14歲,那是她夢想開始的第一年。
彼時還不知世事的小公主滿心向往地望着那塊廣告牌,對媽媽說,将來有一天,自己的廣告牌也要這麼漂亮地挂在上面。不止這一塊,不止這條街。漂亮的蘇女士拍拍她的肩,說一定會有那麼一天的。
那時黎曉最大的夢想便是站上舞台,像蘇女士那樣。
可現在,不會再有那天了。
很難再會了。
在醫院的時候,黎曉以為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流完了,可是現在,滑落的淚滴暈開在照片上,黎曉出了會兒神,伸手輕輕擦了下眼睛,然後,小心而珍視地将那張照片放進了自己的背包。
主卧也收拾幹淨,黎曉收拾好自己的行李箱。
離開之前,她回頭看了眼這個生活了十六年的地方,每一處都看得很認真,随後,轉頭,邁着步子進了電梯。
現在是淩晨兩點十三分,父親的朋友林放叔叔會開車過來接她去肅原。
肅原,黎曉從未去過,父親說會在那裡和她彙合。黎曉之前一直聯系不上他,隻有她出事以後在醫院裡看見過一次,在她睡着的時候,黎曉睜眼的時候看到一個模糊的背影,追出去後已經找不到了。
她是在拿到那張卡後給他發的短信。
她說,可以用這筆錢還完所有的債,他們再找個地方好好生活。
父親回了個‘好’,會去肅原找她。
那是一座人煙稀少的城市,隻有少數民族居住的地方,高原很大一部分是羚羊的自然保護區,林叔叔在那裡工作。
他的妻子卓瑪是當地藏民,人很淳樸,林叔叔曾是父親上大學時最好的朋友,研究生轉讀馬克思主義文學,畢業以後來到肅原,投身基層。
他們身上都有故事,黎曉感受着肅原一望無際的藍天下草原的遼闊,心情難得生出平和。
卓瑪是當地小學的教師,孩子們的臉稚嫩且淳樸,條件确實很艱苦,課桌泛着斑駁,牆皮脫落嚴重,但他們臉上笑容很真摯。
笑起來也鮮活。
卓瑪說學校缺少教漢語的老師,黎曉去頂替了這份工作。她的課時不算多,每天隻有兩節課,但忙起來的時候不會再去想其他事情。
剩下的時間,黎曉會拿着相機去拍羚羊。
她相機裡有很多照片,小學廣場小小的一方天地國旗永遠矗立,孩子們笑得露出牙齒,奔跑的羚羊,被風吹過的草地,夜空中很亮的星星……
黎曉拍了很多,翻看照片的時候感受時間的流逝,那時她什麼也沒想,她隻是在等待。
來肅原的第三個月,黎曉收到了一封信,上門訪問的警察帶給她的。
應上級指示,父親被追封為相關方面模範個人,予以家屬經濟補償,遺體已被妥善安置。黎曉聽着警察的解釋,在林叔叔和一名女警察的陪同下見到了闊别許久的父親。
原來父親在風投失敗以後,被讨債組織威脅,進而陷入利滾利圈套,入局以後,他想到了脫身的辦法,但更深一步的發現,這是一個與境外犯罪有關的組織,幾番周折以後,父親被發展為前線線人,配合警方行動。
在這過程中,當然有危險,但是他仍然跟随去了境外,想着一舉将該組織鏟除,以絕後患,等所有事情解決以後,就回來接黎曉去過全新的生活,但是事與願違,父親在鏟除行動中永遠留在了境外。
沒有遺書。
從此,世界在黎曉眼前,團成了一層濃濃的黑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