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萬舸戈去了枕雲巷十一号，外婆家。

“呼——香！”萬舸戈洗完手，屁股還沒沾凳，就先從盤子裡捏了根蘑菇絲兒吃，含混道，“最愛吃沈姨的蘑菇拌雞絲，太爽口了。”

沈姨給她端了碗醪糟湯，笑說：“你是愛吃蘑菇，清水燙都行。”

萬舸戈又夾了塊雞絲，點頭道：“嗯，還是你們做的最好吃，我姥兒的炸蘑菇，油香入口，菌香留口，沈姨的蘑菇拌雞絲，清清爽爽，滑嫩适口，還有我媽的蘑菇炒雞蛋，口感細膩，鮮香味濃，絕！”

李碧霞被她逗得樂個不停：“你還整上吃播了。”

“那是。”萬舸戈搖頭晃腦，在外婆身邊總有點孩子氣。

吃完飯，祖孫倆坐到樓頂的葡萄架下說個小話，惬意極了。

萬舸戈自然要打聽打聽萬榮榮的事兒，不是母女倆不親，而是她起小跟着外婆的時間長點，老中少仨女的，總有倆人更近些，因而萬舸戈喜歡跟李碧霞嘀咕嘀咕她媽——萬榮榮别看大大咧咧，其實是她們仨裡最能憋事兒的，隻報喜不報憂。在這一點上，萬舸戈慶幸自己随了李碧霞，高興或是不高興了都說，心裡痛快。

果然萬榮榮又憋事兒呢，李碧霞歎了口氣，說：“你媽啊，的确有讓你早點接手超市的意思。”

萬舸戈疑惑：“那也不急于一時吧，她還要開二分店，縱使要讓我做，每個三五年不成事，況且她才多大，就想着退休啦？”

李碧霞拿扇子點了點她，說：“我也是說，她今年才51。”

“到底啥事，别賣關子，姥兒——”萬舸戈抱着李碧霞的胳膊晃悠。

李碧霞也不瞞她，說萬榮榮的确遇見兩件大事，一個是她前夫想複合，也就是萬舸戈的親爹，在她兩歲時為了追求自己的唱歌夢想，抛棄了娘倆，如今在外頭浪夠了，積蓄沒多少，年紀卻大了，舉目四顧茫然之際想起了自己的妻女。

萬舸戈雖然有些憤憤，但尊重萬榮榮的意思，她不插手，隻是也絕不會認回這個爹罷了，哪有這樣兒的親爹，毫無責任擔當，就算鄰裡鄰居的也不會這麼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後吧，哦，要養老了想起老婆孩子了，當她和她媽是什麼超級大号血包嗎？

“我媽怎麼說？”她問。

“跟你想的差不多吧。”李碧霞從躺椅上微微轉過來，柔柔地看着她。

“我怎麼想？”萬舸戈沖她眨眨眼。

“小人精。”李碧霞笑笑。

“得，改天我跟我媽聊聊，多大事啊，有啥可困擾的，就為這還準備躺平啦？”萬舸戈嘟了嘟嘴。

“聽我說完呢。你媽最近有點焦慮，不知道是不是更年期了，也有可能一輩子弦兒繃得太緊，笑都給咱倆了，在外頭受的委屈自己悄摸咽肚了，時間久了，憋悶。還有她前夫這檔子事，估計又回想起來不好的回憶吧。小戈兒，你說我分析得對不？”李碧霞說。

“我覺得有理。”萬舸戈陷入了沉思，她想起從前的萬榮榮，按她家條件雖說不上艱難拉扯，但男人尚難平衡事業與家庭，何況比男人還拼命的萬榮榮呢？萬舸戈小時候，被萬榮榮央給自己爸媽帶，甚至沒請一個保姆，不是經濟不允許，而是萬榮榮給自己壓的紅線——若有了保姆幫着老人照顧，她對孩子的這根弦就松了，所以逼着自己每周必須抽空回來配備萬舸戈。就這樣，連軸轉了二十多年。

是該松松勁兒了。萬舸戈想，不知不覺紅了眼。

“小戈兒，小戈兒？”李碧霞看她這樣也難受，故意逗她，“咱倆是吃瓜的，可不能太真情實感了哈？”

萬舸戈差點笑出一個鼻涕泡兒：“您從哪兒學的，這一套套的。”

“哼，比你緊跟時代潮流。”李碧霞看她冷靜下來，又躺回去。

“放心吧，姥兒，我去跟我媽聊聊。”萬舸戈眨眨眼，“關鍵是不能讓她這麼早退居二線啊，我翅膀還沒長硬呢。”

“就是，小戈兒還小呢。”李碧霞慈愛地拍拍她手臂。

轉過早晨，太陽才剛白了肚兒，萬舸戈就跑到萬榮榮房裡——紫雲苑的雙層小别墅。祖孫仨一人一個地兒，李碧霞的枕雲巷十一号在市中心老區，最有年代感，但最貴，也是萬榮榮母女倆生活最久的地方。後來，萬榮榮買了南新區紫雲苑的房子，倆人也沒正經住幾年，等萬舸戈出去讀大學，又回來上班，後來在固豐市司法局附近的家屬區買了個老房子，紫雲苑就剩她自個兒了。不過母女倆都不拘，三處房子換着住。

這個點兒，萬榮榮早起了，健身完畢，早餐剛結束。

“你咋來這麼早？”萬榮榮微微驚訝，不怪她這麼說，自打萬舸戈辭職後，除了練車，絕不早起。

“從今天開始，早睡早起！”萬舸戈伸了個懶腰，确實還有點困。

“不躺平了？”萬榮榮揶揄道。

萬舸戈從冰箱裡找了點吃的，一邊往嘴裡塞一邊問她媽：“榮榮女士，今天啥安排啊，帶上我呗，無聊呢。”

“下午練車。”她又補充道。

“那跟我去開個會吧，你準備一下，發個言。”萬榮榮說。

“開會可以，拒絕發言，我社恐。”萬舸戈道。

“後面你自己開公司也不發言？兩手一背，隻會嗯嗯？”萬榮榮給她沖了杯牛奶。

萬舸戈笑得差點嗆住，說：“這話說的。再者說，我可沒說要開公司啊，整個小鋪子試試水先。超市太大了，我玩不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