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佳禾輕柔的掌心附在蔣嬌嬌顫動而纖弱的脊背上,心裡脹滿酸苦,她側眸斜睨着蔣嬌嬌随抽泣抖動的發絲,宋佳禾微微哽咽的說道:“比起你不務正業在自習課上畫畫這個行為,背後的原因更重要,不是嗎?”
而後,是不再掩飾和忍耐的嚎啕大哭。
蔣嬌嬌身子往前一傾,整個人撲進宋佳禾的懷裡,淚水滴在宋佳禾的肩頸上,冰冰涼涼像深冬的雪花。
“老師你是第一個這樣關心我的人。”懷裡的女孩帶着哭腔呢喃道。
宋佳禾素來嘴笨,她泯着唇,能給的也隻有無聲的擁抱。
寂靜的樓道裡,唯有女孩抽抽搭搭的啜泣在無盡的回蕩,蔣嬌嬌喘着氣,斷斷續續地語道:“我父母都以事業為重,從小我的身邊就隻有保姆,可我爸媽對保姆又很挑剔,沒有哪一任保姆陪伴我超過一年,而且,因為是雇傭關系,那些保姆除了衣食問題,其他皆不會過問。”
她頓了頓,少頃,再度補充道:“沒有人關心過我的内心世界。”
聽到這裡,宋佳禾摟抱着女孩的臂彎又收緊了些,心下驟生憐意,說話時聲色中藏着難以察覺的微弱鼻音:“所以畫畫就成了你唯一的慰藉?”
女孩的抽泣漸漸停止,冷靜過後,蔣嬌嬌擡起頭,與宋佳禾拉開了些間距,小巧的雙眸哭腫成了兩顆大核桃。
她遲緩的點了點頭,大哭過後的嗓音略有沙啞:“是的,我從前以為隻要我考好了他們就會多關心我一點,可這些年來,他們從未因為成績好而誇贊過我,更沒關心過我的生活,我常年一個人獨居,一開始我不過以畫畫打發時間而已,慢慢地,不管是學習上的壓力還是生活中的苦悶我都習慣用畫畫來宣洩,它已經成為了我生活中的一部分了。”
宋佳禾點點頭表示理解,可她仍舊不明白蔣嬌嬌今天的行為,身為學習委員她向來遵守校規,于是宋佳禾又問:“既然你是一個人住回家應該有很多自由的時間來作畫,那為什麼還要在上課的時候畫畫,更何況這幾天正值期中考試,大家都在加油複習呢!”
蔣嬌嬌面露難色,淚水再次染濕眼眶:“因為我爸媽看見了家長群裡的成績單,最近所有科目的成績都下滑的很嚴重,他們覺得有必要找我談談,于是前幾天他們雙雙放下工作回了一趟家。”
蔣嬌嬌仰起頭,不想讓眼淚流下,可,事與願違,淚水從眼角滑落,她又一次泣不成聲,蔣嬌嬌一邊抹着淚水,一邊努力維持着聲線的平穩:“他們很少回家,更别提專程因為我而回家,那天我光想到可以一家人團聚就覺得無比幸福,即便他們回來是為了教育我或者數落我,所以我在想是不是自己越叛逆越差勁他們才會關心我。”
宋佳禾用手背替蔣嬌嬌擦拭臉上的淚水,心裡五味雜陳:“我那天在辦公室裡答應過你,我不會把這些事情告訴你父母,特别是你默寫作弊這件事,這次你上課畫畫我也會替你保守秘密,我會留足夠的時間給你緩沖,讓你調整狀态,但是,至于成績單,把它發到家長群上是各科老師的義務,我的本意并不是想要傷害你,其他老師也一樣。”
沒有人比宋佳禾更能理解被父母拿着成績施壓的痛苦和郁悶,可自己的負責恰又傷害了學生,這也是她讨厭教師這個職業最大的原因------要看着萬千個孩子走着自己曾經走過的老路,承受自己過去的痛苦。
那段晦暗的記憶會一次又一次的下沉過後再被翻起,學生在受苦,她也在受苦,學生在疼痛,她也在疼痛,就好比結痂好的傷疤被一次又一次的按壓,血絲滲出一遍又一遍,傷口永遠都無法痊愈。
她翕嘴欲語卻又瞬間被無力感籠罩,宋佳禾越過蔣嬌嬌望向窗外,任由冷澀的涼風劃過眼角,讓鹹澀的不适在眼中擴散。
靜默中蔣嬌嬌扯着黯啞的嗓子開口道:“老師這是你的工作我理解,讓我難過的從頭到尾都是我父母的态度,他們一直都知道我喜歡畫畫,但是,我的父母根本不在意我的想法,也不曾傾聽我的聲音,他們固執己見地一度認為畫畫有害我的學習,從前是這樣,現在則更是變本加厲地堅持這種想法,在他們眼中我就應該時時刻刻的學習,為學業付出一切,犧牲一切,就像他們忠誠于事業一樣。”
水液在眼眶中堆積,蔣嬌嬌擡起臂膀,袖口擦過眼角,濕熱在衣料上蔓延:“那天晚上,我的母親二話不說就把我所有的畫紙都撕碎了,我的父親緊随其後把我所有的畫筆和顔料都扔進了垃圾桶,于是,我們大吵了一架,如果不能畫畫,對我來說就像把嗓子毒啞了不能說話。”
語畢,蔣嬌嬌深吸一口氣,嘴角往上一拉,扯出一抹比哭還難看的笑:“當然,我在自習課上畫畫一部分原因是害怕在家畫畫萬一被父母發現,另一個原因确實是我不想學習,如果考的差可以得到他們的關心和愛,那我甯願考差一些。”
一雙濕潤紅腫的眼睛淬着寒意投向宋佳禾,像一把利刃刺中她的心髒,她咬着唇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宋佳禾這才發現,自己從未改變過,還是和十年前一樣的懦弱,曾經的她不敢違背父母的意願,因此,這麼多年來,她既沒做成自己喜歡的事,也沒活成自己喜歡的樣子,而如今,就連下半輩子的幸福也要岌岌可危了。
難道真的要和不愛的人共度一生嗎?
宋佳禾不想再重蹈覆轍了。
宋佳禾很佩服蔣嬌嬌的勇氣,盡管她認為蔣嬌嬌的想法殺敵一百自損一千,得不償失。
為了最大程度減少蔣嬌嬌這樣的想法帶來的傷害,宋佳禾願意不留餘力的為其盡一份綿薄之力。
彼時,上課鈴已然打響,宋佳禾一把拉過蔣嬌嬌,而後,朝廊道走去:“畫紙和畫筆的事情你不用擔心,我給你買,以後我允許你在課餘的時間畫畫,但是,如果畫畫影響了你的學習,我就要沒收回來。”
他們穿梭在人海中,蔣嬌嬌的眼角還挂着淚珠,月色灑在宋佳禾的身上散發着夢幻的柔光,宋佳禾仿若下凡人間的願望女神。
蔣嬌嬌即便幹練懂事,但也是個臉皮薄的人,平白無故地接受老師這樣的好意,她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眼見要走到班級門口了,蔣嬌嬌卻停下了腳步,她松開宋佳禾的手,先是誠摯的鞠了一躬,随後,開口道:“老師謝謝您的好意,您願意這樣關心我,我已經很感謝您了,其他的我拿了會心有愧疚的。”
說罷,便兀自走進了班裡。
空留宋佳禾一人站在門口獨自愣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