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拆台,宋母臉上有些挂不住了,她僵笑着,極力為自己的大放厥詞圓說:“你看,我們佳禾還是一如既往的低調,謙遜。”
宋佳禾撇了眼母親不再同她口舌,轉而拿起一旁的飲料朝今天的主角敬去:“小表弟,恭喜你呀,苦盡甘來。”
表弟出于禮節不敢懈怠,立即舉起手中的杯子,一邊道謝一邊回敬。
今天還沒與人較出高下的宋母又逮到了機會,她轉過頭朝自己的親生妹妹望去:“你們都給他填了什麼專業呀?”
姨媽笑得一臉驕傲,語氣謙和羞澀:“我們也不是很懂,就花錢請了填報志願的專家,人家說他成績很好,美術類的專業可以都報一下看看,所以繪畫類和設計類我們都報了。”
宋母雙臂一抱,表情極其輕蔑:“哎呀,這些專業看上去怎麼都不太好就業呀,還是我們佳禾好,學個師範,現在手裡拿着的可是鐵飯碗。”
宋佳禾聽不下去了,扭過頭,語氣略微不善:“媽,人家将來也可以做美術老師啊。”
接連被拆了好幾次台,宋母終于忍不住發起脾氣來了,她振振有詞的教育起了人:“你這孩子今天怎麼回事,處處和我對着幹。”
宋佳禾重重地歎息一聲:“媽,我說的是事實呀。”
簡單的一句話,不知戳中了宋母哪一根敏感的神經,她把筷子往桌上一甩,兩條黑棍在圓桌上四處橫飛,餐桌的氣氛瞬間降至冰點。
“你們都欺負我是嗎?”宋母站了起來,頭發在她激烈的搖晃中微微散開,整個人像一隻發怒的獅子。
這時,未曾吭聲的宋父拉了拉宋母的臂膀:“佳禾說的沒錯呀,妹妹和妹夫不是也什麼都沒說嗎,都是一家人,沒人想要為難你啦。”
宋母紅着一雙眼轉而俯視宋父:“連你也欺負我?”
宋父滿臉惶恐,他迅速的擺手,嘴上連連否認:“不是的,我...”
話還沒說完,宋母便又開口打斷,她指着宋佳禾的姨媽,指尖顫抖:“我們家窮了一輩子,你從小嘴甜,愛撒嬌,在父母那裡得到的愛也比我多,我沉默寡言,但為這個家沒少付出過,我和你的成績一樣,不算好也不算差,可是憑什麼,被強迫退學的人是我,明明那時我都快要高考了,如果不退學,我也是能上個大學的,他們叫我多出一份力,供你上學,可是我隻比你大一歲而已。”
說着說着,淚如雨下,整個餐桌陷入了沉默。
“你上了大學,和一個條件不錯的男人結了婚,你在家裡養尊處優,而我呢,我要打一輩子的工,要炒一輩子的菜,我不能停歇,我一旦停下就什麼都沒有了,所以,你今天叫我來是為了什麼,是為了讓我眼紅你過得有多好嗎?看你用更多的錢讓你的孩子用更低的分數去更好的學校嗎?我不欠你的,是你對我有所虧欠。”
宋母聲線顫抖的陳述完畢,擠滿皺紋的臉面早已被淚水浸濕,胸廓依舊升沉的厲害,她的怒氣并未消退。
不知是出于内疚還是為了人情世故,姨媽隻是低垂着頭沒有說話,姨父也隻是沉默着喝酒,不維護,不反駁。
話就像石沉大海,氣氛凝重得滲人。
宋佳禾隻覺得疲憊,從小到大,自打她有記憶以來,她的母親仿佛一直生活在陰暗處,可,四周明明皆是陽光。
她擡起眼,看着那個形象狼狽的女人,眼裡平靜得如同一汪古井:“媽媽,世界上那麼多人肯定不止你一個人有苦也不止你一個人有遺憾。”
女人迅速的低下頭,眼睛瞪得像要把人吃掉:“你有什麼遺憾,你有什麼苦?”
宋佳禾眼睛一眨不眨,直挺的身闆毫無退縮之意:“你不讓我養狗,你不讓我留學,你想讓我當老師,但,其實我并不喜歡教師這個職業,你認為它好,那也隻是你認為。”
宋母聽完,不削的輕笑一聲:“可,你聽了我的話後,現在過得不是過得挺好嗎?”
宋佳禾直視着那雙藐蔑的眼睛,心中有無數難言的情緒交雜翻騰,可,宋佳禾卻一點也沒有想哭的沖動,她的聲音還是很淡,很淡,仿佛根本不在乎一般:“媽媽,你知道嗎,因為你對這個世界的惡意和抱怨,讓我一度十分自卑。”
她看見那個人的表情在慢慢的變化,錯愕,震驚,不敢相信。
宋佳禾卻笑了,心情忽然間變得暢快:“我曾經以為我是被這個世界所讨厭和抛棄的一部分。”
母親的視線開始轉移和逃避,而,宋佳禾卻緊追着她的眼睛繼續說道:“可是經過了這些年的摸爬滾打以後,我看見了不一樣的世界,我開始重新審視教師這份職業,它不是我印象中永遠給人以打壓和痛苦的萬惡之源,也不僅僅是你口中的鐵飯碗,它有它的價值和意義,我想要助人成長,這才是我繼續從事教師這個職業的動力。”
宋母抹了把淚,語氣放軟了不少,但,依舊帶着長輩的傲慢:“過來人說的怎麼會有錯嘛!”
宋佳禾沒有理會宋母的回答,而是繼續的說道:“媽媽,我決定要養一隻狗了,這是我長久以來的心願,我現在經濟獨立了,也搬出去住了,我自由了。”
那人又把頭轉了回來,水盈盈的眼睛裡又燃起了怒火,燒不盡,澆不滅:“你自由了?你别忘了,你現在的一切是誰給你的!”
宋佳禾也站了起來,她的語氣很堅定且充滿力量:“是我自己。”
“不孝子!”對面的人搖着頭,大掌一揮,“啪”的一聲,宋佳禾的頭被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量推朝門側,臉火辣辣的疼。
眼眶因為疼痛而冒出了幾滴生理鹽水,宋佳禾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忍着疼痛和麻意,繼續說道:“是我攢了錢,是我選擇獨居,是我轉換了對教師這個職業的态度,是我下定決心去養狗,因為我的勇敢,我才可以獲得自由。”
宋佳禾伸手把挂在椅背上的包拿了起來:“媽媽,其實你想上大學的話可以自己攢錢,重新自考,可你沒有,你選擇了結婚生子,你看見别人可以不用工作,家務也有保姆打理,但你也可以多看看自己得到的,你靠自己的雙手賺取了錢财,你有支配它們的權力,你的人生是掌握在你手上的,可,姨媽隻能借助外力,依靠别人,媽媽,如果你以仇恨的視角看待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就是邪惡的,如果你用一顆仁慈的心去感受這個世界,那這個世界就是美好。”
宋佳禾頓了頓,再次對上那雙充滿着憤懑與不解的眼睛:“我先走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