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善拿銀元的手一頓,“多少?”
“兩角,”護士重複了一遍,像是看穿了元善的疑問,她主動解釋,“我們是一家慈善醫院,是安德莉亞醫生專門為沒錢病人開設的。”
“既然如此便宜,為何……”元善看向醫院少得可憐的病人,意思不言而喻。
護士自然知道元善想問什麼,“安德莉亞醫生本想将醫院開在貧民區,如此便能惠及更多人,但……”她秀眉輕蹙,臉上微露憂愁,“出于安全考慮,她還是将醫院定在了租界。我們不是沒有病人,隻是他們都走投無路了,才會選擇瑪麗醫院。我想……病人們都害怕我們這身衣服吧。”
元善心中暗暗贊同,他第一次看見洋大夫時就吓了一跳,因他們都穿一身純白衣服,宛如給人送喪。即便别人知曉他們是大夫,但滿醫館都是這“送喪”的人,病人心裡還是會覺得不吉利,好似去看一次病,馬上就要魂歸黃土一般,自然去的人就少了。
元善想起自家醫館,他們元家世代為醫,到他這代,元善自認藥費已是親民,别的中醫醫館一副藥幾十元,在他這隻需十幾元,最便宜的,幾塊錢就能買上一副。但對比起瑪麗醫院,他的藥費還是昂貴許多。
元善雖然送孩子上新式學堂,但他卻從未想過,會有洋人會誠心幫助這裡的百姓。
繳完費用,元善回去看元之荞,再摸她額頭時已沒之前那般燙了,元善不禁又一次感歎了西藥的藥效。
走出醫院大門,元之荞注意到門口多了一個算命先生,這人眼戴黑色墨鏡,身穿着黑色長褂,腳上一雙白布鞋,悠閑地坐在小馬紮上。
算命先生先是看見了元善,他搖搖頭,後來又見元善身後的元知荷,他小聲嘟囔,最後見到露出半個身子的元之荞,他竟開始長歎口氣,自言自語,“可惜,可惜了……”
元善自是聽見了,但他準備當做沒聽見,“知荷看好妹妹,等黃包車來,我們就離開。”
算命先生輕啧一聲,“先生想乘車,在這怕是等不到了。”
元善皺起眉,依舊決定忽視對方的話。他們等在原地,誰知平時三分鐘出現一輛的黃包車,今日竟等了十分鐘也不見一輛。
等待的間隙,元之荞偏頭觀察算命先生。隻見這人露出的膚色白皙,仿佛從沒曬過太陽,一點也不像經常出攤算卦的周易術士。
算命先生的雙眼藏在墨鏡後,光明正大地看着元善,隻見元善繼續一副聽而不見的樣子,連腦袋也沒有轉一下,算命先生頓時重重咳嗽一聲,自顧自地說了起來,“我看先生是行醫之人,可惜……”說罷,他又搖了搖頭,宛如實在遺憾。
“可惜什麼?”元知荷耐不住好奇,詢問出聲。
算命先生挑眉,語氣上揚,“可惜這一輩子積德行善,隻落個得客死他鄉的下場。”
“你胡說!”元知荷三步并作兩步,急急上前,她站到算命先生攤前,呸呸了兩聲,“壞的全呸掉,全都不作數。”
“小女娃,你不信?”
元知荷扭過頭去不作答,而算命先生學着元知荷的樣子努了努嘴,看向一邊的元之荞,“你這妹妹,今年五歲,對吧?”
聽到這話,元知荷雙眼微微睜大,一下把頭轉了過來,就見算命先生掐算一下手指,繼續說:“你這妹妹……上周才過生日,對吧?”
元知荷眼睛瞪得更大了,驚訝道:“你……你怎麼知道?”她悄悄側目看向元善,見元善也有些驚訝,并未因她的多言而不悅,這才放下心來。
算命先生哈哈兩聲,瞬間收起笑容,“我還知道,她活不過六歲。”
元善聽到這話,立即就生氣了,他牽起元之荞與元知荷,想要立刻遠離這個惱人的術士,但元之荞卻突然掙開了元善的手,跑向算命先生。
“我是怎麼死的?”
她靜靜地看着這不說話便二十出頭,一說話就滿臉褶子,像極了四十歲的人,心中思忖,這個男人似乎也知道劇情,說不定他與自己一樣,是一個經由意識穿越而來的人。還說不定,他會是自己的人熟人……
算命先生扶了扶鏡框,語氣不慌不忙,“被水淹死的,”說罷,他身子往前探,像是要看清楚元之荞驚吓的表情,但下一秒,他反而先自己吓了一跳,長嘶一聲,“不對不對……”算命先生将墨鏡往上擡,露出了一雙狹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元之荞,“是病死……”
元善怒氣上湧,快走幾步,一把推開了算命先生,将人推了個趔趄,“我警告你,再敢胡說,我定将教訓你。”
算命先生将墨鏡重新架回鼻梁,慢悠悠地坐直了身子,他毫不畏懼元善的怒容,“即使我不說,事情也會發生,并非是我胡言亂語……不過,”他看向元善,“也不是沒有破解的方法……”
元之荞不等算命先生說完,當即拉上元善的衣袖走,而元善氣極,也不打算繼續再聽,隻有元知荷擔心兩人,想要去聽算命先生口中的破解之法。
“什麼方法?”
算命先生見留下來的是個小女孩,也不嫌棄,他攤開手心,示意要先收費。
元知荷的手指攪動了起來,她沒有錢。
當元知荷還在猶豫該怎麼辦時,元之荞回頭叫住了她,“姐姐,該回家了。”
荞荞極少叫她姐姐,元知荷聽見,當即就不再管算命先生,轉身去追元善與元之荞了,“荞荞,你剛才說什麼?”
元之荞順從地回握元知荷的手,知道她想聽什麼,便再叫了一聲姐姐,元知荷聽到果然高興,開始與她說起從前的事情。
元之荞回頭,見算命先生悄摸地蹲到了一處窗戶下,而那處,正是安德莉亞醫生的問診室。這人竟是靠着偷聽醫生的問詢,然後拿到病人的基本信息,難怪他能知道“荞荞”的确切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