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墨的母親科萊麗來自英國,科萊麗家族不僅從事船艦制造,還具有龐大人脈,其中蒲城英租界的都督,就是科萊麗父親的好友。鐘墨的父親鐘慶國是陵城僑胞,往上三代都是生意人,不僅财富客觀,積累的人脈自然也不少。
對比弟弟鐘平安,鐘慶國明顯偏向于新軍,孫長明覺得,要是他能将鐘家大房争取過來,不僅可以緩解新軍海上戰争無配适船隻戰艦的尴尬局面,還能利用鐘家大房的人脈,幫上白鴿。
孫長明也觀察到,鐘墨真誠正直,能與之荞交朋友,可見人品亦是不錯,是個新軍的小苗子。鐘家與元家有舊,借着元家,可以拉攏鐘家的好感。而這一事宜,孫長明自然也問過元之荞。元之荞想,要是有了戰艦,她一定會去研究通信設備和信号幹擾,屆時,她在海上的身影怕是難藏,便同意了孫長明暴露她新軍身份的想法。
孫長明計劃得很好,救助鐘家,承下人情,再利用元家人脈徐徐引導,最後将鐘家發展為自己人。隻是沒想到事情變化突然,鐘公館内出了意外,科萊麗死在跑出門後的一刻,白鴿想救都沒法救。
如今鐘慶國難料生死,隻剩下一個鐘墨,那他設想的未來助力計劃,怕是不好實現了。
孫長明看向鐘公館的方向,那邊白鴿看到煙霧彈已然跟着行動,現下趁亂,必須得把鐘慶國活着救出來。
鐘墨在銀狐的後背一聲不吭,銀狐都怕鐘墨死了,時不時便要問一句,聽到鐘墨的回應,銀狐才能稍微放心一點,然後加快步伐,“你叫小墨吧?别怕,叔叔很快就帶你去看醫生。”
孫長鑒家的門被人砰砰扣響,孫長鑒在熟睡中吵醒,第一反應就是去摸床頭的槍。
“老頭,外面咋了?”賈夫人迷迷糊糊,也想跟着一道起身。
“沒事,你睡,我去看看。”孫長鑒披上外袍,蹑手蹑腳地走向堂屋,他聽見有人輕聲喊着他的名字,馬上就停下了腳步,直到聽清聲音主人是老哥的組員,孫長鑒這才忙放下槍,大步往前走去,打開了門鎖。
“孫醫生,小朋友受傷了,麻煩您趕緊治療,然後我送他去聖心教堂的慈濟院。”
孫長鑒見是鐘墨和銀狐,忙把兩人迎了進來,血液濡濕着衣袖,緊緊地貼在鐘墨的手臂皮膚上。孫長鑒找來醫療箱,小心地剪開鐘墨的衣袖,“忍着點哦,就疼這一下,待會簡單消毒就幫小墨打麻藥,清創時就不疼了。”
銀狐看向孫長鑒,“孫醫生您認識他?”
“是。”孫長鑒頭也沒擡,答完就讓銀狐去幫自己拿東西。
子彈射出槍管後,将沿着中軸線以旋轉的形态高速飛行,所以當子彈“擦過”皮膚時,它留下的并非是“擦傷”,而是類似于銑那樣切磨的灼傷。
手臂情況看着有些糟糕,鐘墨隻看了一眼就背過臉去,孫長鑒為了不讓鐘墨緊張,故意說起别的話題想轉移鐘墨的注意力。銀狐也有些擔心,他看見鐘墨因疼痛而移位的五官,專門講起了為數不多的笑話,想要讓鐘墨放松下來。
可鐘墨隻是聽着,漸漸啜泣了起來。
“哎呀哎呀,是叔叔說錯了,叔叔不說了,”銀狐拍了拍自己的嘴,像是怪他腦子笨,說個笑話都能把人逗哭,“小墨喜歡什麼?叔叔給你變影子戲行不行?小時候叔叔最喜歡這個了……”
聽到這話,鐘墨努力癟着的嘴,一下就放聲哭了出來。
情緒有時候就是這樣的奇怪,面對親近之人的關心,鐘墨總覺得自己能撐得住,事實也的确如此。鐘墨認為自己很堅強,也告訴自己必須要堅強。他決定去做誘餌時,他面臨死亡的威脅時,他的手臂火辣劇痛、難以忍受時,他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可現在,他遇上陌生人的救助,他聽見遠方朋友的記挂,他看到眼前滿頭大汗的叔叔笨拙地關懷,那些可怕的瞬間,那些委屈的時刻,那些絕望無助的片段,霎時沖破了他名為“堅強”的閘盾,如洩洪一般,随着他的眼淚一齊湧出。
“怎麼辦啊怎麼辦啊?孫醫生,你弄疼人小孩了。”
“不可能是我,肯定是你,麻藥現在都起藥效了……哎呀,小墨莫怕,我快快處理完,别看噢。”
賈夫人聽到外面的動靜,急忙穿好衣服,走了出來,見到鐘墨在哭,立馬換上了哄孫子的情态,“哎呦哎呦,這是咋了?”賈夫人是三省人,說話做事都帶着一份爽利勁,她揮開坐到一旁的銀狐,“笨笨咔咔的,給老婆子讓塊地,我來和小寶說話。”
當然,現在的鐘墨,賈夫人來了也不管用,見哄不住,賈夫人隻好一遍又一遍地順着鐘墨的後背,“哭吧,哭過了就沒那麼難過了。”
銀狐坐在一旁,看到由大哭變為拼命隐忍,不敢出聲怕再引來外面之人注意的鐘墨,長長地歎了口氣,輕輕偏頭,望向了窗外。
星星零散地落在漆黑的幕布中,晴朗非常,但在這一小塊窗格,他看不見雲,也看不見月亮。
黑夜總是漫漫,那帶着曙光的黎明,何時才會到來呢?
“小寶,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奶奶給你做點吃的?”賈夫人慈愛地看着鐘墨,鐘墨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奶奶,我叫鐘墨,鐘表的鐘,墨水的墨,”說到這,鐘墨忽然頓了頓,又想起了元之荞,他看向孫長鑒,“孫醫生,我找到那個朋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