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事前一周。
扮作紅發法國女人的元之荞來到常去的咖啡店,卻見門口巷外多了一老叔賣貨。貨闆子由木頭制成,闆面縫釘着一掌寬的麻布口袋,整整齊齊,有深有淺。每個口袋都裝滿貨品,下層較深的口袋則束着一捆一捆的報紙。
貨架斜靠在牆邊,老叔坐在矮凳上,有一搭沒一搭地吆喝:“香煙、報刊、香水、發蠟……畫片和磁帶咯。”
元之荞進門的動作一頓,這老叔報單的順序,恰好是白鴿的暗号之一。她走向貨攤,先用法文詢問了孩童喜歡的畫片,然後順帶問起煙。
她說的也是白鴿暗号,但元之荞不太确定這個暗号還有沒有用,畢竟暗号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更新,而她離開白鴿在幾個月之前,如今暗号極有可能改變。
元之荞說完,見老叔擺手說聽不懂,于是她又換回了“蹩腳”的國語。
老叔勉強聽懂了元之荞的口音,但她的暗号明顯對不上,且發色和五官都是洋人,便懷疑元之荞說的隻是偶然,老叔就沒給接下來的暗号,隻給了元之荞畫片與香煙。
元之荞接過畫片和香煙,發現均不是暗号,又看了一眼老叔,試探性地問價格:“兩樣,多少錢?”
老叔據實回答:“十五塊五角。”
元之荞放下東西,兩次都不是暗号,也許老叔的吆喝隻是偶然,元之荞面上露出興緻缺缺的表情,預備離開:“沒有更新的?”
這話讓老叔心間一驚,頓時又看了一下元之荞,他不甚明晰的眼球轉動半圈,終是沒有下決心,最近找白鴿的洋人太多了,萬一這人也是洋人的探子……
元之荞見對方無話,事不過三,三次都沒對上,這老叔應該不是白鴿的線人,剛想直接離開,卻習慣性地在結尾說了最後一句暗語:“有沒有二十九塊的哈德門?”
問煙是元之荞任職白鴿時的暗規,當然,這個規則現在也在用。
當判斷不了對面到底是不是接頭人時,白鴿組員可以故意說高價格。哈德門最高定價二十八法鈔,聽到二十九的價格時,良心的商販會糾正,黑心的商販會順着賣,而隻有攜帶特定信息的白鴿,才會轉而推銷别的香煙,若該白鴿什麼也不知道,則會說自己并沒有哈德門香煙。
老叔聽見元之荞的問話,像是鏽住了般,盯着元之荞那雙湛藍色的假虹膜,心中不斷拉扯糾結。
元之荞站在原地,也靜靜地看着老叔,對視幾秒,她确定了對方不是線人,于是轉身離開,往咖啡店走去。
“等等……等等,這位小姐……女士等等……”老叔趕在元之荞開門前追了上來,手上還提攜着一個深綠色的布袋子。
元之荞轉身,看向老叔。
老叔有些緊張地動了動手,下意識地攥緊布袋:“這位,這位女士……我這沒有哈德門,你要不要看看三十二塊的仙女牌香煙?”
元之荞眉間一凝,三打頭價格的女士香煙,暗号正是指代“烏麥”,這老叔手上有她的消息。她神情未變,可剛才老叔的動靜已經引來了周邊人的注視,于是元之荞點了點頭,示意老叔回去看着攤子:“仙女香煙也可以,你還有沒有打火機賣?”
老叔順着元之荞的視線看回攤子,這才意識到剛才自己着急了,于是連連點頭:“有的,女士跟我回去拿吧。”
兩人走回了攤子,元之荞沒問一共多少錢,而是直接從手包中拿出整鈔與硬币零錢,加上小費一起,恰好是白鴿的回應數字暗号,然後将錢遞了過去:“一共這麼多,先生看看對不對。”
老叔接過錢,認真數了數,确定硬币數量和錢數都沒問題,這才把打火機先交到元之荞手中,然後去翻那綠色的布包,從裡面拿出唯一一盒仙女牌香煙:“女士拿好,謝謝惠顧。”
元之荞沒有立刻查看香煙,而是接過就走:“不客氣,生意興隆。”
元之荞離開後并未再進咖啡店,而是擔心附近有人觀察,于是叫了一輛黃包車,報了一個較遠的地點,“師傅,”她依舊用着别人聽不太懂的國語,指了指車棚,“太曬,要遮陽。”
“欸好的,女士您坐好,我幫您把它拉下來。”
等車夫開始跑,元之荞這才拿出香煙盒,開始觀察。
盒子是鐵做的,包裝上畫着一個戴絲巾穿洋裙的時髦女人。之所以叫仙女,因為這個牌子的香煙不僅在造型上與男士香煙不同,還添加了花香。
煙身纖細凝長,狀若玉色長筷,更适配于女士偏瘦的指骨,點燃時玫瑰香氣濃厚,讓人呵氣如玫,更仿佛置身于花叢的仙女。
外觀沒問題,元之荞打開煙盒,發現裡面共十隻香煙,她一一看去,見一隻煙身褶皺,形狀也比其他香煙更粗一些。
她挑出這隻,煙頭的煙絲明顯松散,于是輕輕撥去,發現裡面夾的不是煙絲,而是一卷紙。
元之荞仔細地撕開煙卷,掰開紙張。紙上的内容來自丹城白鴿,而丹城,正是南洲前往蒲城時必經的一個城市。
元之荞看完紙上内容,馬上喊住車夫:“師傅,改道,去聖格列高街的康華公司。”
“啊?哦好的,”黃包車夫停下腳步,來不及擦面上的汗,有些艱難地轉過彎,“女士您坐穩,這就回租界。”
重新出發後,元之荞點燃打火機,迅速燒掉了紙張,并且又點了一隻香煙作為掩飾。
她不會抽煙,香煙就這麼停在指間。棚邊的風忽起忽落,橙紅的煙頭忽明忽暗,宛若一根信香,正袅袅地升起不成型的煙塵。
焚香祭酒,求神拜佛之人皆有祈念,盼看不見的神明能主導現實,實現他們心中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