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完起身,他遞了個記賬本過來,寫着收費明細。
刹車片六十塊九毛,工費三塊。
周子琰拿出一張百元大鈔,不禁為他潇灑飄逸的一手好字而驚歎:“我就知道,你的字肯定跟你的人一樣好看。可以寫一頁給我做個收藏嗎?”
……又來!!!
有這樣誇人的嗎?
還要收藏?
他又不是什麼名家大師!
以為他沒錢故意挖苦他是不是?
是不是還要賞他幾個子兒,表演一下她那高貴的同情心?
不需要,謝謝!
吳旭東一把奪走她手裡的錢,去裡間找零。
片刻後黑着臉,把找來的零錢往桌子上一拍,扭頭拖着千斤頂往裡走,一句話也沒有多說。
周子琰不知道哪裡又得罪他了,也懶得跟他計較。
隻是感慨,他這忙活半天,就掙三塊,還不知道要分幾成給老闆。
就這,他還吹牛,說他有的是錢。
真是個死要面子活受罪的男人。
周子琰見他不肯出來,隻得喊了一聲:“大學生,再不出來我随便撕上一頁帶走了!”
吳旭東背對着店門,握緊了手裡的扳手,沒有回頭。
他那破字有什麼好收藏的,還要撕了帶走,神經病!
還喊他大學生!
她故意的!
絕對!
這是赤.裸.裸的嘲笑!
早晚他會讓她後悔!
周子琰得不到回應,真就翻看起來,在一頁歌詞前停了下來。
是《鄉村路帶我回家》。
中英對照。
她忍不住哼唱了兩句,其中一句是:收音機提醒我,家鄉是那麼遙遠……
刺啦一聲脆響,在這個隻有雨聲的夜裡,試圖撕碎他過分堅硬的保護殼。
然而這注定是一場徒勞。
故意落在桌上的零錢,證實了他那可怕的猜測。
以至于他完全動彈不得。
光是站在那裡,背對着門口,不對這個可惡的女人發出任何的不滿,就要用盡他全部的力氣。
周子琰走了,帶着那張歌詞,留下了找零的錢。
調頭的時候,她看了眼後視鏡裡的男人。
本想給他點小費,又怕傷了這人的自尊心,隻能假裝把零錢落下了。
周子琰開出去一段路,停了下來。
沒來由的,心中一片酸澀。
小東他到底在哪兒呢?
是不是也在某個城市的某個街邊小鋪子裡,點燈熬油的為了生計奔波着。
想想就心痛。
那麼可愛的小東,就那麼不見了。
她都找了這麼久了,一點線索都沒有。
真難受。
心裡像是山體滑坡,堵了亂七八糟的石頭,沉甸甸的壓着,難受,窒息,無人可訴。
閉上眼,腦海裡談伯母那癡癡傻傻的模樣揮之不去。
如果小東還活着,如果小東知道他媽媽為了找他扒火車摔成了傻子,如果小東看到他爸爸那蒼老的白發,如果……
她不敢想。
有時候真不知道還要不要繼續找下去。
也許小東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可是内心深處總有一個聲音在高聲呐喊,嘶吼。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不該是這樣的!!!
小東那麼好,那麼可愛,那麼惹人疼!
她一定會找到他的,一定!
她打起精神,往醫院去了。
受傷的是男性戰友,探視後她住到了醫院旁邊的小旅館裡。
明天還要帶他去假肢廠試試假腿。
*
淩晨一點半。
醫院。
吳旭東沉默地站在病床前。
受傷的轉業軍人顯然在等他,見他過來,很是開心。
掀開白色被罩,給吳旭東看他少了一截的腿:“你看,哥是不是很棒?男人,就不能貪生怕死。半條腿換一個三等功,值了。”
吳旭東握緊了拳頭,問他:“我的工作是你動用了關系?”
“沒啊。回吧,明天早點過來,陪我去試試假肢。”王騰虎一臉的笑,“順便送我回王家溝,我戰友一個人照應不過來。”
“你最好沒有!”吳旭東警告他,“别逼我!”
第二天一早雨停了。
吳旭東把高達雨傘,和那三十幾塊錢交給了楚勁雄,又塞了一包軟中華:“拿給周子琛。”
“不是吧,你這又給錢又給煙的,幹什麼?闖禍了?”楚勁雄一頭霧水。
吳旭東看看手表:“錢是他姐的,我要去醫院,回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