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黃的雞蛋不加任何點綴便是難得的美味，再加上顧彥清人小力弱，有些拿不穩木勺，雞蛋羹在勺中顫巍巍的模樣更引得人咽口水，就連顧老婆子喉中都沒忍住生了津液。但她畢竟年紀大點，忍耐力也更強，很快反應過來。

先是瞪了瞪飯桌上其他人，尤其是咽口水的幾個孫女，然後才接過木勺，語氣輕柔到極緻：“乖孫前兩天遭了大罪，這是給你補身子的，奶就不吃了。”

顧彥清卻依然固執的舉着木勺，大有一種你不吃我也不吃的堅持。

顧老婆子擔心孫兒摔了雞蛋羹，隻得先接過木勺，才開口道。

“奶都多大人了，雞蛋羹都吃不知道多少碗了，你快吃，待會涼下來腥了就不好吃了。”說完往拿起木勺要往顧彥清嘴裡喂。

顧彥清清楚自己在家裡有多麼受寵，畢竟他從懂事起就被灌輸着自己是顧家唯一的孫子，要給爺奶爹娘養老送終，以後可能還要照顧大伯和小叔兩家。

家裡的幾個姐姐們隻有過年的時候才能分一碗雞蛋羹，而他基本上一周就能吃一碗。

顧彥清對這種優待并沒有其它想法，甚至已經可以算得上是見慣不慣，習以為常了。

但不知為何這次生病之後，他卻不想和以前那樣心安理得的獨占一碗雞蛋羹了。

“奶你騙人，咱家這麼窮我就沒見過你吃雞蛋。”顧彥清毫不留情地戳破他奶的謊言，然後在顧老婆子羞惱成怒之前連忙道。

“奶，我知道家裡的雞蛋都是你們辛辛苦苦攢下來的。雞崽是大伯母從娘家抱的，還花了兩文錢，雞的吃食也都是你們每天挖野菜挖蚯蚓養大的，總不能我什麼累活都沒幹過反而吃的最好吧。”

原本想喂孫子的顧老婆子停住了勺子，表情有些猶豫。

說到底她也不是多麼的重男輕女，抛開顧彥清是唯一的孫子可以在吃食上比其他孫女好一點，平日裡掃地擦桌椅這些輕省活是沒有讓顧彥清躲過懶的。

畢竟他們都是地裡刨食的農民，哪有條件養出個少爺出來。

如果有條件的話，顧老婆子也願意讓小輩們一天一個雞蛋的吃着，可這不是沒條件嗎？家裡之前攢的雞蛋已經全換了銅闆給清兒看病了，今天蒸的這兩個雞蛋還是今天才下的，剛出屁股就被做成羹了。

顧彥清乘勝追擊：“奶你們都吃點，就當是慶賀我病好了。”

飯桌上其他人都放慢了吃飯的速度，尤其是嘴嘴饞的秋丫，眼睛亮亮的看向顧老婆子。

“就一次，以後不許這樣幹了。”顧老婆子假裝兇了一句，但還沒來得及闆住臉，就被顧彥清抓着手把雞蛋羹塞進嘴裡。

嘴裡冷不丁被塞進東西，顧老婆子下意識嚼了嚼 ，頓時被香嫩的雞蛋羹所吸引。

顧老婆子上年紀後好幾顆牙都有點松動，細膩的雞蛋羹入口，滋味在嘴裡化開，好吃的都不知道該怎麼形容了。

她上次吃雞蛋是什麼時候？已經記不清了，好像是生完第一個孩子，娃他爹心疼她，偷偷藏了兩個雞蛋煮好給她嘗了嘗，那味道可真好啊，好到就算被婆婆知道指桑罵槐了一個月她心裡也是甜的。

但那時候的雞蛋和今天的又不一樣，這是她乖孫孝敬的，味道比那時好太多，更重要的是對比那時的偷偷摸摸，現在她吃的光明正大。

顧彥清把碗給顧老爺子，顧老爺子笑的牙不見眼，嘴裡一邊念叨着他也享孫子的福了，一邊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沾了點雞蛋羹，放嘴裡嘗個味道便遞給了旁邊的大兒子。

之後的幾個大人依樣葫蘆的吃了雞蛋羹，剩下的全留給了孩子們。

畢竟一共就兩個雞蛋，而顧家大大小小十幾個人，這還不算上在鎮上做活的顧老三顧谷豐和他媳婦錢曼玉，要是每人吃一口都不夠吃。

春丫作為家裡最大的孩子，平時就十分懂事，她拿到雞蛋羹即便是很想吃，也隻是學着大人的樣子嘗了點味道，除了嘴饞的秋丫和年紀最小的冬丫，嘗了一小口雞蛋羹，其他人都沒吃到多少。

轉一圈之後的雞蛋羹，除了顧彥清給奶挖的那個缺口外，甚至都看不到哪裡有少的。

顧彥清眼睛莫名有了霧氣，這還是他第一次直觀的面對家人的愛，就連一直說話不好聽的三姐也都想着要把雞蛋羹留給自己補身體。

不過沒關系，顧彥清還有絕招，他嘴往下一撇，做出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還沒等一家人反應過來，帶着哭腔的聲音便響起來。

“爺爹娘大伯大伯母……難道是不想慶賀我好起來嗎？”

這一點大帽子下來，别說是嘴笨的人，就是最能說會道的貨郎來了都得愣住，地位最高的顧老婆子更是目露兇光。

“山豬吃不了細糠，都是一群不知享福的東西，不就是一口雞蛋羹嗎？瞧你們那點出息，這可是從清兒口裡省出來的，我看誰不吃。”

顧老婆子已經自動将這碗雞蛋羹跟顧彥清的身體挂鈎了。

顧家人隻能含淚吃了口雞蛋羹。

嗚嗚嗚這都是孫子/兒子/侄子專門孝敬他們的。

顧大嫂感受着嘴裡嫩滑的雞蛋羹，心裡卻難受的要命，都怪她的肚子不争氣，要是生個兒子，肯定能讓他天天吃雞蛋。

顧大嫂選擇性遺忘她在家裡沒有話語權，連顧彥清也是一周才能吃一次，隻一味的将不順推到自己沒有兒子上。

想到這裡，顧大嫂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想到娘家人的話，嘴角露出一絲苦笑。

再等等，她還得好好琢磨下。

顧彥清滿意的看到轉了第二圈的雞蛋羹終于少了大半。

“奶，以後我要讓大家每天都能吃到雞蛋。”顧彥清發出豪言壯語。

“好，奶等着乖孫的雞蛋。”顧老婆子也非常捧場。

顧家其他人不善言辭，但聽到這話看向顧彥清的眼神都柔得要滴出水，就連平日最愛和弟弟攀比的秋丫也别扭的要把自己分到的臘肉給顧彥清一小半。

吃差不多的時候，春丫和夏丫自覺去收拾碗筷，其他大人用手抹了嘴，提着農具就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