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書老頭看着底下的人群道:“前日裡我說,百年前的宴府,與如今吳州城内的大戶宴府不是同源,答案如今便已揭曉啦。”
百年前的那個宴府,一夜之間喪了那麼多條人命?
聽到此處,在座的食物客無一不驚愣唏噓,也有人大呼他們死不足惜。
這個時候,必然就會有另一種聲音出現了。
“這宴父宴母和宴彬是死有餘辜,可那些仆人是無辜的呀!”
“這起命案的兇手是誰?後來抓着沒有?”
老頭兒吊足了食客的胃口,悠然道:“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
他說罷晃着身子慢吞吞地走下了台。
沈之禮看着說書老頭的背影,微眯起眼睛對身旁的汪明珠道:“珠兒,你說這老頭是怎麼知道這麼多的?”
汪明珠搖頭:“我也不知道。”
沈之禮吃了一口面前都已經涼掉的馄饨,“要不用通訊符聯系一下師尊吧。”
汪明珠拿起筷子戳了戳盤中的生煎,“還是不要了,師尊有很多事要忙,我們做弟子的,盡量少給他添麻煩。若總是依賴師尊替将答案送到我們嘴邊,我們又如何真正成長呢?”
“還是師妹考慮得周到。”沈之禮笑笑,将自己盤中的生煎勻了兩個給汪明珠,“珠兒多吃些,你看你瘦的。”
汪明珠認真道:“習武修劍之人是不能胖的。”
沈之禮剛送了一隻馄饨入口,鼓着腮幫子問:“為什麼不能?”
汪明珠一向平靜的神色中顯出吃驚和不解:“師兄也跟晚晚學胡了,隐山閣的弟子怎可問出這樣的話?這些都是寫在門派條規中,需要時時刻刻謹記在心的。”
看着她一本正經糾正他的模樣,沈之禮偷偷憋笑。
“知其然,知其所以然。師妹可知,為何門派條規中規定,習武修劍之人不能發胖?”
汪明珠仍是一本正經道:“自然是因為胖了舞劍舞不利索。”
沈之禮美滋滋地端起馄饨碗,喝了一口湯,緊接着又笑眯眯地問:“舞劍舞不利索又如何?這世間多的是不會舞劍之人。”
汪明珠也不知今日她的這位師兄是怎麼了,淨說些隐山閣弟子不該說的話。
她按照自己的方式認真答:“可我們有任務和使命在身,若是懈怠散漫,豈不是愧對師尊的栽培與教導。”
她這副認真的模樣,倒是看得沈之禮眼中閃出不一樣的光來。
“不愧是我們珠兒。”
他将手中的筷子捏緊,頓住片刻,将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在眼前的木桌上:“我隻是想說,若是珠兒偶爾累了,想懈怠散漫,那也沒關系——有我在你身後。”
他說罷鼓起勇氣似的擡眸,靜靜注視着她的眼睛。
這時候眼神慌亂的人,竟是對面的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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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往後,接連着下了兩日的雨。
因為初夏的雨勢來得急而猛,這兩日聚緣樓内沒有說書老先生的身影,就連食客也比平日裡要少些。
老夫人的事情暫且沒進展,說書人那邊的線索接不下去,在這樣的天氣上山也十分不便,況且去了也不見得能有什麼新線索,一個荒廢的廟而已。
沈之禮與汪明珠二人便坐在檐下聽了兩日的雨,一起捧着書鑽研劍法。
這樣清閑舒适的日子,還是挺少見的。
對着書本研究了一會兒運劍的招式,沈之禮與汪明珠起身立在屋檐之下,望着從屋檐垂落的雨串兒,沈之禮忽然道,“這幾日晚晚病了,又下起雨來,院子裡還真顯得有些冷清。”
汪明珠聽了這話自是有些不高興,但也沒說什麼,隻是道,“希望晚晚快些好起來吧。”
沈之禮思忖了片刻,還是決定将心中的事說出來:“珠兒,有件事我想,還是跟你說清楚比較妥當。”
汪明珠當下心中一驚。
沈之禮難道,是想表明态度嗎?
例如他隻是把自己當師妹,别無二心……
然而沈之禮隻是捏着袖子緩緩歎道:“我們隐山閣的弟子,皆是流落人間,無父無母的孩子。我不知曉你的曾經,你也不知道我的過去。”
汪明珠即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那又如何,我們十歲之前就入了隐山閣,從小一起長大。師兄是什麼樣的人珠兒很清楚,師兄的曾經如何,珠兒又怎會介意。”
沈之禮溫聲道:“其實我曾有一個同父同母的妹妹,我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除了晚晚。”
汪明珠還真沒料到,沈之禮想說的居然是這個,“為何師兄今日打算告訴我?”
“晚晚好幾次催促我将此事告訴你,隻是我擔心突然開口會十分突兀,一直未曾找到合适的時機。”他停頓一下繼而道:“十幾年前,因家族勢利倒塌,我的父母被人追殺四處竄逃。我亦貪生怕死,帶着胞妹跨了幾座城池逃到嶺山,成了街頭的流浪乞兒。”
汪明珠聞之,眉頭已經緊緊蹙起。
從她認識沈之禮到如今,他在她的印象中一直溫潤如玉,一雙桃花眼總是含着笑意,仿佛從未受過一點傷害。
她從未想過,他竟有這樣沉重的兒時記憶。
望着屋檐下墜落的雨簾,沈之禮繼續說了下去:“後來嶺山發了一場瘟疫,有一日夜裡她燒得厲害,我背着她跑遍了所有的醫館,皆被拒之門外。”
汪明珠放輕了聲音:“後來呢?”
沈之禮輕歎一聲,似乎不願意再回憶其中的細節,隻是簡單概括道:“後來胞妹夭折于那場瘟疫。”
汪明珠張了張口,想說些安慰他的話,卻礙于一向口拙,不知如何開口。
二人之間陷入一片安靜,隻剩下院中雨打芭蕉的聲音,進一步助長了凄涼悲傷的情緒,一點點在心底蔓延開來。
再次開口的還是沈之禮,他的聲音裡早已沒有了往日裡的春風和煦,而是添了幾分秋風蕭瑟的意味,且充滿了自責。
“是我沒有保護好她……當初我帶她離開家鄉,為的不就是讓她活下去麼……可我還是沒做到讓她活下去,她永遠停留在了那一年,永遠長不大了。”
這是汪明珠第一次看見沈之禮情緒有些失控。
她鼻尖一酸,擡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背,化作無言的安慰。
汪明珠不知沈之禮今日為何,突然提起了他入隐山閣之前的往事。
隻是看着他難過的樣子,她的心也被無形之手揪作一團。
半晌後,他不再看廊外的雨簾,而是轉身朝向了她,“我之所以對晚晚特殊,是因為她與我夭折的胞妹面容相像。”
汪明珠的眸子随之一滞,她萬萬沒有想到背後竟是這樣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