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着一臉無害的神情,巨蛛洞内,宴尋黑潤潤的眸子盯住汪明珠。
他輕描淡寫地微微笑着,深淵般的黑眸深處,滲出陣陣刺骨的寒意,“什麼才是濫殺無辜呢?”
濫殺無辜這四個字,從他口中輕輕被念出的一瞬間,似是已粉身碎骨了。
汪明珠被他這般模樣吓到,表面雖還維持着不動聲色的冷靜,實則已經起了警惕之心。
她盯着他眼睛,慢慢向後退了兩小步。
微乎其微。
然而這向後退的兩小步,卻似兩盆滅火之水,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宴尋的心上。
宴尋畢竟是在極北坐過冰牢的生靈,汪明珠唯恐他忽然間又着了什麼魔,渾身的毛孔中都填滿了警惕。
她一手别在後背,摸着背上的那把劍才算安心一些。
“殺掉那些未曾危害人間,未曾危及人類性命的精怪,便是濫殺無辜。”她停頓一下,還是盡可能地放柔了語氣:“宴尋,這些你都是學過的不是麼,這次便罷了,往後切記不可如此莽撞了。”
“危及人類性命的精怪,才有正當理由處理掉,是麼?”宴尋還是淺淺笑着,唇角勾起,眼睛彎彎:“在你心裡,從來沒有把我當作人類吧?”
他不願意相信,但他不得不相信,汪明珠是對他心存芥蒂的。
自從汪明珠救下他到如今……這兩年多以來,他一直把她當成最信任的人,然而她呢?
她進了巨蛛洞第一件事,居然是責怪他濫殺無辜。
她為什麼不問問他發生了什麼?她為什麼一上來就是滿口大道理,認為一定是他的錯?
這難道不足以說明,汪明珠下意識地認為,他就是那種殺起生靈來難以自控的惡魔麼?
就連剛認識一個月的餘晚晚,她都知道提醒他身後的蜘蛛偷襲,汪明珠呢?
她心疼世間萬物,為何不能心疼一下他?
汪明珠微微仰着頭,看着宴尋滿臉乖順的表情之下,眸中居然透出無盡薄涼。
她知道,此刻也更加确信,她終究還是如兩年前一樣,無法自然地親近他。
“宴尋,不是這樣的,我……”
一時之間,她竟不知應該說些什麼了。
不遠處觀望着的餘晚晚見氣氛愈發不妙,雙手提着裙子,腳踩着底下濕滑的黏液,往他們二人那兒走去。
她邊走邊朝他們喊:“珠姐姐,宴尋,我們先從這兒出去吧。”
走到宴尋與汪明珠跟前,餘晚晚堵在他們中間,如同親切的老大娘一般,左手一個右手一個,勾住了他們的臂彎便往外邊拉。
她語重心長道:“時候也不早啦,回去洗洗睡吧。”
餘晚晚抓着兩個一聲不吭的人走出了山洞,正尋思着回客棧的方向呢,身後卻傳來了一個女子的聲音:“前邊幾位大俠,奴家在這山中迷路了,可否帶一帶路?”
幾人聞聲看向山洞口,借着手中火折子與山洞内的光亮,能看清那是一位衣着整齊幹淨的婦人。
餘晚晚悄聲道:“咦,都這麼晚了,這山中怎麼還會有婦人?”
汪明珠隻是淡然道:“興許她是真的迷路了呢?”
倒不是因為她智商下線了,隻是作為收妖人嘛,就算是有妖物在面前,也不可退縮啊。
餘晚晚恐有危險,拉住了汪明珠的衣袖:“這甯州沒一個人身上是幹淨的,你瞧瞧她。”
“晚晚你不用擔心,我上前去看看。”
汪明珠說罷走到了那婦人的面前,婦人道:“我腿腳不便,姑娘你能否扶我一下?”
“可以,你小心些。”
汪明珠向她伸出手的一瞬間,那婦人忽然像氣球似的破碎了,爾後立在原地的,是一隻約莫有四人高的巨型蜘蛛。
這一隻,比他們先前在山洞内看到的任何一隻蜘蛛都要大。
“糟了!”
“嘶——”
“嘶嘶——”
在餘晚晚的驚呼聲中,蜘蛛已經吐出了絲兒,它擡起尖利的勾爪,将汪明珠往背上一抛,馱着她便向山谷的深處奔去。
“宴……”餘晚晚話音未落,手被宴尋一拉,一道布條撫過手心。
她還未來得及問什麼,宴尋就追随着那道熒光綠,向山谷間更深的黑暗中沖去了。
果不其然,宴尋與汪明珠二人吵歸吵,到了緊要關頭,他還是會為了她義無反顧地奔向黑暗深處。
餘晚晚為自己擔心他們二人反目,而感到十分多餘。
定在原地片刻後,她摸過随身攜帶的火折子,拔掉蓋子輕輕一吹,黑暗中的一點光亮照向她的手心。
手心中靜靜躺着的,是一根紅色發帶。
宴尋給她這個做什麼?
餘晚晚對着那一點光亮,捏着手中的發帶看了又看,搓了又搓。
這不就是……宴尋平日裡,用來紮頭發的那種發帶嗎?
好感度九十六那又如何?她還不是被他仍在了這黑漆漆的山谷中,隻留給她一根發帶。
餘晚晚氣得鼻子都歪了。
救汪明珠就救汪明珠,不能順帶把她也帶過去嗎?
“臭狐狸,先替你保存着吧。”餘晚晚嘀咕一聲,将宴尋的紅色發帶纏在了手腕上,輕輕打了個結。
爾後她又摸了摸袖中的一沓紙符,覺得還是汪明珠實在些。
她不認識回客棧的路,山中這樣黑,她也不敢一個人亂走。若是迷了路,又入了哪個妖物的洞穴,這不是鬧着玩的。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在這裡等他們吧。
入了夜,山中的空氣潮濕,氣溫也越來越低。站了一會兒,餘晚晚感到有些乏了,便就地坐了下來,繼續漫長的煎熬。
在一片詭異的寂靜中,餘晚晚捏緊袖中的符,想着自己是有系統三次免死保護的,逐漸平靜了下來。
“呼~”脖頸處忽然間吹來了一陣風,餘晚晚一陣寒栗,原本在無聊中已有些犯困的她,警惕地舉起了火折子,扭頭朝四周看去。
什麼也沒有。
她擡手摸了摸脖子,尋思着剛才那股風吹過,并不像是幻覺啊。
“呼~”又是一陣風吹過她的脖子。
餘晚晚還未來得及扭頭,一隻手便輕輕搭上了她的肩膀。
她渾身汗毛倒立,身子繃得直挺挺的,捏着手中的符兇巴巴道:“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