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文也是，雖然他總是與我吵架，實際上他是在擔心我。”路西娅說，“隻是他不知道如何表達‘擔心’這樣的情緒。”

所以才會整天愚蠢、笨蛋的罵個不停。

尤金不說話了，他看向騎士，感覺内心惡劣的情緒正在發酵。

那為什麼不信任我？能夠像朋友一樣平靜的聊天，但拒絕為我種下黑暗烙印。

“說不定，他這麼做隻是因為黑暗烙印。”人偶用路西娅之前回答他的話冷漠的回擊，“如果沒有了黑暗烙印，這位騎士或許就不會像聽話的小狗一樣待在你身邊，而是将你與他人一般，暴力的撕碎。”

“等他清醒過來，甚至會因現在愚蠢的言行惱羞成怒，将你視為人生的污點，從這個世界上抹去。”

歐，他也會罵“愚蠢”了，這樣反而讓煉金人偶比較像個真人。

明明被罵的是路西娅，可是尤金卻更憤怒，他說完後猝然起身，快速的離開藏書室。

路西娅：？

雖然臉上還是沒有表情，但是從他的動作來看，應該是生氣了。

煉金人偶也會生氣嗎？

少女轉頭看向騎士，尤金說的對，說不定在德萊尼清醒過來後，真的會做那些事。

他此時的忠誠，隻是因為黑暗烙印，并沒有任何其他的原因。

而自己對這樣的騎士全心的信賴。

但是……為什麼不呢？

在變故到來之前，至少這樣的忠誠與信賴是純粹的，為什麼要讓懷疑和不安的種子破壞此刻的心情呢？

“如果你真的清醒過來了，我一定會躲起來，離你遠遠地。”路西娅向騎士承諾。

“你倒是想得開。”男聲在身後響起，默文從敞開的大門走了進來。

“不然要怎麼辦？”少女反問，“畢竟我現在能依靠的，隻剩下德萊尼和你了。”

“你和尤金相處的也不錯，為什麼不給他種黑暗烙印？”默文站在少女的身前，高大的影子将坐在地毯上的路西娅完全籠罩。

路西娅擡頭，看見濃重的陰影落在默文的臉上。

她忽然想起剛才尤金說過的話，默文改變了嗎？他好像是比剛認識的時候，更容易流露出真實的情感了，會生氣，會回避，會顯露出冷漠以外的樣子。

即使沒有交談，她卻莫名的覺得，對方不會站在法斯萊林那一邊。

可是這樣盲目的信任到底是從何而來？

人類的情感，真的很複雜呢。

腦子裡全是漿糊的少女，開始認同尤金斷言她是笨蛋的結論了。

“我也不清楚黑暗烙印到底有什麼效果，之前是為了救你和德萊尼才那麼做，怎麼能随便給人種這種東西。”路西娅說，“再說了，尤金不是被法斯萊林操控着嗎？如果他們在密謀什麼怎麼辦？”

“嗯，有點道理。”默文也坐在了地毯上，修長的手指揉搓着眉頭。

“怎麼了？你看起來很疲憊。”路西娅問。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默文問，他聽到了方才少女說的那些話，例如“默文不知道如何表達關心”這種。

難道是因為路西娅總是能看透并且戳穿我，所以我才總是輕易被她挑起怒火嗎？

如果真是這樣，愚蠢的那個人……是我才對。

“……算是吧？”路西娅問，怎麼了……這樣的反問是需要還是不需要？

“說起來……尤金并不是完全不可信任的。”默文忽然說。

“嗯？”

“他真的是法斯萊林的兒子。”默文表情凝重，“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材料，打造了這樣一具身體，然後将尤金的意識和靈魂轉移到煉金人偶的身上。”

“這幾天我發現，尤金有着從前的記憶，還能夠自主的思考，同時，擁有情緒。”

“啊，真的。”路西娅想了想，“所以他剛才真的是在生氣，才會诋毀你和德萊尼，因為我給你們黑暗烙印而不願意給他。”

“大概……有這個原因吧。”默文随口說。

“我還發現，尤金似乎不能使用魔法，或許是受限于這個軀殼。”默文想了想，“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調查一下尤金變成現在的原因，說不定能夠以他為突破口，知道法斯萊林真正的目的。”

“真正的目的？”路西娅不解，“難道不是黑暗之力？”

“不，至少不全是。”默文說，“他是個活了一百多年的魔法天才，如果隻是為了研究黑暗之力，并不用做到這個地步，他有的是辦法可以拆解我們。”

“我猜測他有别的目的，隻是目前沒有什麼線索。”

“尤金對你很有興趣，甚至想獲取你的好感，如果可以的話，在安全的範疇之内，你想辦法從他的身上獲取一些信息，可以嗎？”默文說，“我每天被法斯萊林盯的很緊，這件事隻能靠你。”

新奇，路西娅第一次從魔法師的身上看到了示弱和求助，覺得非常的新鮮，同時一股說不上來的愉悅讓整個人通體舒暢。

“沒問題，交給我吧。”她承諾道，而後看到一旁的騎士說，“但你不要再說什麼不管德萊尼的話。”

“不會的，我不會不管你……們的。”

或許從你為了保全我的性命，主動來到高塔的那一刻起，我已經無法将你從生命中剔除。

默文很累，他這幾天在法斯萊林的高壓之下，還要想着路西娅的事情。

這段日子經曆的種種，自己不斷變化的心情，每一次遇險，身體總是先于大腦做出的反應。

或許路西娅說得對，她說在騎士醒來之後，她可以躲得遠遠地。

那麼自己也是，在明白這些複雜的心情到底是什麼，在想明白應該用何種态度對待她之前，不必過度糾結，先解決眼前的問題。

“默文。”看着陷入沉思的魔法師，路西娅忽然開口說：“我發現，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強大，也沒有絕對的弱小。”

“現在的德萊尼是強大的，大腦卻和野獸一樣簡單。從前的德萊尼擁有正直善良的心，強大的靈魂，卻因為道德感約束，即使是旅館老闆也能拒絕他。”

“從前的你是強大的，但是内心總是充滿不安的情緒。現在的你在法斯萊林的面前就像個沒用的菜鳥魔法師。”路西娅說，“奇怪的是，我卻感覺你的靈魂正在凝結發光，好像有了一個穩定的内核。”

“人類真的很奇妙。”少女再次發現了這個世界的樂趣，“所以說即使是強大如法斯萊林，也一定會有弱點，我們不能放棄。”

三人在藏書室的地毯上盤腿而坐，好像有無數個相似的場景，在墓地的救贖，在樹屋的對峙，在小旅館的用餐。

但沒有任何一刻像現在一樣，所有人的心都無比接近。

“謝謝你的誇獎，雖然覺得有點被冒犯。”默文沒好氣的說。

但是他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微笑，像是清晨冰冷的薄霧被第一縷陽光驅散，朦胧的霧珠映射出五顔六色的瑰麗光線，轉瞬即逝，如夢似幻。

路西娅也不由自主的微笑，一旁的騎士認真的看着她的側臉。

此時的門外尤金沉默的站立着，聽完對話後，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