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飽餐一頓而感受到困倦的路西娅如自己所想好好地睡了一覺，然後因為睡得太早而在半夜醒了過來。

她在床上躺了一會，閉眼沉入意識海之中。

沒想到原本紛亂繁雜的場景片段和人物變得有序起來，就像是星辰在宇宙中按照某種規律旋轉一樣，那些無數世的回憶，相關的人和事，變成一個個小型的星系，漫漫的漂浮在她的意識海之中。

那些“我”都不像我，卻又是“我”。

路西娅這樣想，從前的她好像被設定好了性格和行為，按照某個既定的路線前行，這就導緻，雖然她真情實感的沉浸其中，但是在面對别人的感情的時候，很難給出真心的反饋。

因為面對萬事萬物的首要觸發點，就是完成任務。

所以即便是被人掏心掏肺的表白，或是有了親密無間的好友。

對于當時的“我”來說，都無法真心的回應。

我在這個世界可以做到嗎？

路西娅能夠感受到尤金和默文的好感，但是說不定是黑暗之力放大了他們的善意，讓感情變質了？

躺在大床上的少女睜開眼。

啊，好難啊，自己經曆人生，然後做一個人真的很難。

她站起身來，決定出去走走。

睡在地闆上的德萊尼也醒了過來，路西娅想着他或許有一些意識，于是認真的對他說：“我想一個人靜一靜，你可以在這裡等我嗎？”

德萊尼好像聽懂了，他沒有站起來，隻是個盤腿坐在厚厚的被褥上面，像是守護主人的忠誠狗狗，一綠一金的雙眸在夜色中亮晶晶的看着少女。

“謝謝你。”路西娅說，“我想獨自待一會，不用擔心我。”

說完她轉身離開房間，被留在房内的騎士依舊保持着坐姿，看着少女離開的方向，眼神似乎有些晦暗不明。

路西娅沿着樓梯往上，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法斯萊林的消失，整座塔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永遠緊閉的窗戶被打開了，深夜的森林吹來冰涼的風，夾雜着草木和土壤的味道，這樣的涼意順着階梯攀升，在七層的地方到達了頂峰。

路西娅推開房門，發現七層所有的東西都被清空，變成了巨大空曠的房間，就連窗簾也沒有了。

她走向露台，整個星空就落入眼簾。

這是路西娅第一次看見埃達拉斯之林的上空，所有的巨樹在這裡隻能看見頂端，沉默的林海蔓延至天邊，遠方可以看到龍脊山隐約的輪廓。

月光像是輕紗，為夜色中的一切籠罩白色的意境。

此刻世界無比喧鬧，樹葉的沙沙聲，蟲鳴，野獸的嚎叫。

此刻世界無比安靜，曠遠的林海與星空，和自己的心跳。

路西娅感受到一個黑暗烙印正在向自己靠近，很快身後響起尤金的聲音。

“睡不着？”煉金人偶輕聲說，明明是沒有起伏的音調，卻莫名有些溫柔。

“睡飽了。”路西娅說。

“看來那晚的法斯萊林還是給你留下了一些美好回憶對嗎？”尤金問。

說的是那晚路西娅被引誘着登上高塔的事情。

“……沒必要……”路西娅沉默一會說，“你不說我都要忘記了。”

尤金走到路西娅的身邊，和他并肩站立，兩個人身高差一個頭。

“抱歉，是我嫉妒了。”尤金毫無誠意的抱歉。

“嫉妒？你是嫉妒他掐過我的脖子，還是嫉妒他差點把我吸幹？”路西娅無法理解，“這裡的景色和他也沒什麼關系吧？”

“……說的也是。”尤金小聲的回應。

“這是我第一次踏入這個房間。”尤金忽然開口說，見路西娅面露驚訝，他轉過身，手肘向後撐在欄杆上，側臉對着她。

月亮高高升起，清冷的白光幾乎融進他的發色，整個人好似在發光一般。

“即使在白天清理他的物品的時候，我也隻是指揮煉金人偶進來搬運。”尤金看向少女，卻又好像透過她，看見了曾經的回憶，“我無法踏入這個房間，因為這個地方，和他原本的住處是一樣的。”

“曾經的我在這個房間裡接受他的教導，從幼兒長成大人，他就像巍峨的山一般，是我的依靠和榜樣，而且，他和那些追求青春永駐的魔法師不一樣，他不在意自己的外貌。”

“我一直以為他是特别的，沒想到，他在意的過于徹底，想給自己直接換一個身體。”他露出嘲諷的冷笑。

“可最讓我生氣的是，即使他對我做出了那種事，我依舊沒有辦法恨他，因為他是我的父親，給了我這副身軀和超群的天賦。”尤金說，“他要收回這一切，我無話可說。”

路西娅感覺有點冷，她隻穿了一件睡衣長裙，肩上有個單薄的披肩。

注意到她的動作，尤金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罩在少女的身上。

是帶着香味，卻冰冷的衣服。

“抱歉，如果我有體溫的話，我就抱着你取暖了。”尤金說，“可惜我的身軀太過冰冷。”

“沒事，沒關系。”路西娅淡定的拒絕，她已經能很好的應對尤金的暧昧發言了。

尤金露出一絲微笑，他眼中的冷意淡去許多，繼續說：“隻是，他把我的朋友約瑟芬做成了煉金怪物。”

啊，就是那個像是肉海葵一樣的東西。

“我和約瑟芬的身上都留下了他的名字符文，我們沒有辦法反抗他的指令，即使想結束自己的生命，也無法做到。”尤金看着遠方，想起了那段絕望的日子，“從那一天起，我被沉入無盡的深淵，一生，甚至是長于這一生的時間，都将被禁锢在這沒有溫度的軀殼中，被人操控。”

“這幾年的時間對我來說，好像有幾百年那麼久。”

路西娅想起默文曾經說過尤金的過往，是個目空一切傲慢天才。

他的前半生自由且肆意，卻在一夕之間連自己的身體都失去了，變成無法使用魔法，受人操控的煉金人偶，這樣的變故，真的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深淵了。

“我無數次想，到底要怎麼做才能擺脫這一切，每分每秒的想，靈魂幾近崩潰。”尤金擡起手，打量自己無暇完美的修長手指，“可是無論怎麼發瘋，我的身體依舊是按照他的指示，像是聽話的奴隸一樣，完成各種事物。”

“照鏡子的時候，我的臉和身軀，全部都是陌生的、死寂的。”他說，“我隻是個工具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