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靈君話音未落，廣場上的十萬生魂全部面朝天空張嘴，明明是無聲的喊叫，莫無思卻覺得心髒被緊緊攥起來，整個人喘不上氣。

陸閱川伸手輕輕貼在她的身後。

少女隻覺得壓力一減，原本的絕望窒息感從靈魂中撤出，心中忽然平靜下來。

烏靈君冷眼看着，視線落在莫無思的身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他雙手虛托緩緩擡起，從地面紅色的陣法之中，從四角矗立的巨劍之中，出現千萬鎖鍊，朝着陸閱川而去，牢牢地捆住他的手腕腳腕。

如莫無思腰那麼粗的鎖鍊，像是可怖的蟒蛇一般，在男人的腰部纏繞幾圈。

“你不用掙紮了。”烏靈君張狂怪笑，“這座影視城原本是千年前的諸侯大墓，我在這布局多年，早已将此地改造成隔世之域，獨立于天地法則之外。”

“在這裡……我就是神！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無思見陸閱川毫不緊張，甚至有餘力般四處打量，将腳下的陣法和四周的鎖鍊看在眼裡。

“這裡，是你與溫氏共同開發的？”陸閱川說，“我就說，他們家族的身上，怎麼會有這麼重的孽報，原來是盜墓。”

烏靈君收起笑容，諱莫如深的看着他。

“我猜溫家祖上是盜墓出身，在湖城盜了這座諸侯大墓，暴富後搬到了江城，卻因為此處墓地煞氣極強，祖祖輩輩都受到了罪孽反噬。”陸閱川的目光落在天空的紅色結界之上，“所以他們才會在江城舉步維艱，幾乎家财散盡。”

“而後，你找到了他們。”

在幾百年前，烏靈君吞下十世善人的血肉，以為自己會就此長生不老，隻是沒想到死亡吞噬他，僅僅是衰老就将他打敗了。

鶴發雞皮老态龍鐘，□□皮囊猶如在倉庫積壓已久的陳年老貨，散發着令人惡心的腐敗味。追求極緻的權利财富及優越感的烏靈君自然不能接受，他瘋狂的尋找返老還童的方法，卻一無所獲。

于是他把目光落在“奪舍”的邪法上面，百年間，他通過奪舍不斷變換軀殼，在這過程中自己靈魂的力量不斷減弱，他又通過邪法害人吸收他人的運勢和壽命。

隻是邪法畢竟有違天道，他從原來的六七十年換一個軀殼，變成現在二三十年就要重新物色軀殼。

一邊使用邪法，尋找像紀荃和秦時澤這樣的人，從他們處獲得運勢、财富和壽命，一邊還要躲避玄門的人，避免邪法被發現，自己受到反噬。

直到二十幾年前，他發現了此處無人知曉的諸侯大墓，一勞永逸的計劃湧上心頭，他找到了因為盜了這個墓而暴富的溫氏，通過邪法為他們避過因盜墓而産生的孽報。

然後巧妙地将自己移魂到新死的溫亦身上，名正言順的開始在此建立和經營這座影視城。

“其實我一直在等你的動作。”陸閱川面無表情的說，冷靜鎮定的樣子讓烏靈君恨得牙癢癢。

“九龍廣場地震雷劫，蓮花觀山體坍塌，每一件事都預示着我的一處魂魄出事。”他說，“可是你卻并沒有任何反應。”

“所以我猜，要不然就是你受盡反噬虛弱至極，要不然就是正在醞釀什麼你以為可以完全殺我的計劃。”

“你很聰明，陸閱川。”烏靈君說，“隻可惜，你會輸，面對我，你永遠會輸。”

這個苟延殘喘幾百年的靈魂，穿着病弱的皮囊，唯獨一雙眼睛亮的驚人：“因為我比你想活。”

“你天生聰慧，生來就擁有世人所渴求的一切，就連靈魂都是‘十世善人’，注定要飛升成聖，多麼讓人豔羨的命運。”烏靈君露出向往的表情，看向天際，似乎在回憶遙不可及的過往。

他記得第一次見到陸閱川的場景，這個名聲遠播的貴人，在雕梁畫棟的豪華大宅的深處，身邊都是叫不上名字的名貴花草，據說單一盆就要賣出幾百萬銀錢的高價。

但是這位陸公子，卻穿着尋常的細麻衣服，施施然的靠在竹椅上，陽光像是命運的偏愛，将他白皙的皮膚與瀑布般的黑發置于光影之中，像是世界上最高貴的藝術品，展現出極緻的沉靜與肅穆。

仿佛周邊的一切，都與他無關。

“真是可笑啊，别人夢寐以求的東西，在你看來就像是一朵花一棵草般尋常。”烏靈君說，“我又是敬佩，又是羨慕，又是……嫉妒。”

“可是我當我發現，你明明擁有這一切，卻連‘活下去’的欲望都沒有的時候，我可憐你。窮人坐在金山中，卻隻想吃一口馍？可笑！暴殄天物！”烏靈君說，“你不想要，那就都給我吧！”

莫無思看向陸閱川，他的臉上沒有表情，隻是平靜的聽他叙述這一切。

她記得第一次在那個黑暗的房間見到陸閱川的時候，他被千萬紅線捆綁，身着黑袍，臉上貼着符箓，在面對自己質疑的時候，依舊平靜的和自己讨價還價，甚至說出了“如果你要回去，那我也沒辦法。”這樣的話。

明明如果不做這一切，自己就會立刻死去。

他不把自己的性命看在眼裡，他不想活。

聯想到此時對方的淡定，莫無思立刻緊緊握住他的手。

陸閱川低下頭，朝他露出一個笑容。

是烏靈君也好，白青岚體内的“丫鬟”也好，從未見過的笑容。

一個對現在生活充滿善意和期待的笑容。

陸閱川不否認烏靈君說的一切，百年前的自己坐擁一切，心中卻空空蕩蕩，他出生就被高僧批命，容貌與家世，财富與學識，不用努力與生俱來，他甚至擁有高尚的品格及好運這種虛無的東西。

但是，他卻與這個世界無法産生任何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