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顧灼光與天晷在直播鏡頭前史無前例的展示了融合機甲的過程，這個環節已經超出了原本的機甲數據展示，向其他隊伍透露了太多信息。

作為交換，天玖的“天體儀”的融合要求秘密進行。

節目組關閉直播，所有的選手散去，在元帥、顧灼光、天晷與機甲設計師時延的見證下，天玖首次融合機甲，并且進行試駕調整。

一通忙活下來，回去的時候已經是深夜。

天玖從浴室出來，整個人散發着溫熱蓬松的香氣。

她發現客廳的沙發隻有顧灼光，他沒有開燈，用智腦在黑暗裡查看其他小隊的數據。

雖然白天在車上侃侃而談，但是以他嚴謹的性格，還是會仔細的将所有數據看一遍，從細微處洞察他們機甲與戰術的調整。

“弟弟呢？”天玖坐在沙發上，直接把腿架在兩人之間的空位，靠着沙發扶手，歪頭看着另一端的男人。

顧灼光擡頭，這兩姐弟還有點意思，明明雙方都知道這個姐姐是假的，但是姐姐弟弟倒是叫起來毫無障礙。

“去訓練了。”

天晷回來之後就去了訓練室，雖然他的身體還保持着最佳狀态，但是整個人的意識，包括二十年機甲戰術與操作的疊代，都需要重新适應。

天晷的桀骜，來源于他的倔強，不服輸，表面上誰都看不起，實際上私底下拼命的努力。

“哇。”天玖毫無感情的鼓掌，“弟弟加油。”

顧灼光見她這樣說話，不免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這個人看似靠譜，但時不時會冒出一些奇怪的行為，還是稍微提醒下她比較好。

于是他開口說：“下次别那樣說了。”

“哪樣說？”天玖的腦袋軟軟的擱在沙發靠背上，像是個人畜無害的小動物，就這麼傻乎乎的看着顧灼光。

“……别說什麼‘辛苦你了’之類的話。”顧灼光謹慎的說，“你不必刻意表現親近，我原來與天玖也是這樣的相處……故意做些親密動作，反而顯得奇怪。”

天玖想了想，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她有些不解的說：“我不是故意的，隻是真的覺得你很辛苦而已。”

“不單單是今天的事情，最近這段時間，你過得很艱難不是嗎？”

“……也沒有。”顧灼光不由自主的反駁，“我自出生就是S級精神力，從小就是帝國與軍部的重點培養對象，無論是在機甲學院還是後來進入軍部，相較于普通人來說，都是一帆風順。”

他遲疑着說：“即使遭遇了精神海枯竭這樣的事情……但我居然還能恢複，比起大部人來說，我已經是非常幸運了。”

顧灼光第一次如此直白的談起這件事，不知道是今天融合機甲想起那些回憶，與真實的現在對比，終于讓他有了一絲勇氣，還是在理智的思考之後，他認為自己可以談論這件事。

“你不是。”天玖斬釘截鐵的說。

她收回腿，往前爬了爬，面朝顧灼光跪坐在沙發上，雙手撐着膝蓋，如瀑黑色長發從肩膀滑落，像是質地上好的黑色絲綢，将她整個上半身籠罩在内。

“你知道嗎，我遇到過很多聰明人，他們都看起來很厲害。”天玖像是在看顧灼光，也像透過他看到其他人。

“輕易的猜中别人的心思，預判到未來事情的發生，布局謀略，算無遺策，可是他們很辛苦也很倒黴。”

“因為，沒有人一出生就懂得這些，人性、欲望、規律或是法則。”她說，“你要走過很坎坷的道路，見識過很卑劣的人性，看到善與惡互相轉換，極緻的，混沌的，各種複雜的存在，才能成為今天，思慮周全，不會錯過任何一個細節的你。”

“因為你知道，再小的細節，也有可能帶來龐大的厄運。”

顧灼光語塞，他沒有想到天玖忽然說這麼多話，而且當他意識到這些話的内容的時候，好像有什麼東西重重的撞進了他的心裡。

“我以前總想，如果我也這麼聰明，是不是能活的很輕松，很快樂。”天玖出神的說，“可是後來我發現，聰明人們都不快樂。”

“……很奇怪吧？”

“很奇怪嗎？”顧灼光好像控制不住自己的嘴巴，喃喃的重複。

天玖說：“因為你們太聰明了，所以清醒的知道，如果割舍掉所有身為人類的道德準則與欲望感情，你們就能夠輕而易舉的達成目标，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将所有的蠢貨抛在身後。”

“但也正因為聰明，你們也明白，如果真的割舍掉這一切，你們便不再成為人，而是權利，财富與力量本身，那些原本渴求的東西，到手也會變得索然無味。”

“你們如果抛棄‘自己’，抹殺了自己作為人的全部，便無法以人的情緒，獲得滿足。”

“所以，聰明人才辛苦。”天玖總結道，“你們一邊有着完整清醒的認知，一邊卻要把自己強行納入窒息的蠢人淤泥之中，去肩負超出個體的責任，去尋求世俗意義上幸福。”

她最近不經常用腦子，說了這麼一大堆，感覺自己都要被繞進去了，有些懵懂的問顧灼光：“所以，你懂我意思嗎？”

“……大概懂了。”顧灼光緩慢地說。

“那就好。”天玖長舒一口氣。

“常常有人說，遇到我很幸運，但是我總覺得，我才是幸運的那個人。”

天玖誠懇的說：“因為你們沒有變成什麼利欲熏心，滅絕人性的反派大魔王，而是依舊堅守着内心的秩序，盡力的，認真的，在度過自己的人生。”

“真好，你還是你。”她說，“是我很幸運，遇上聰明又堅強的你。在這之前你一定吃了很多苦，不過沒關系，以後有我，我會保護你的。”

顧灼光：……他的心情從來沒有這麼複雜過……總之……就很微妙。

或許是因為她的表情太過真摯，也可能是這些話從未有人對他說過，他感覺到從未有過的恍惚。

從小到大，他接觸過的人，百分之九十都和川霖一樣，羨慕嫉妒着他的天賦，他無論怎麼努力，多麼優秀，似乎都是理所當然。

他有時候甚至羨慕天晷，有着鋒利尖銳的個性，能夠肆無忌憚的去做想做的事情。

他卻生長在一個看不見的殼子裡面，周圍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要求。

正義、守序、友善；

強大、勇敢、光明；

責任、義務、使命。

顧灼光就是這樣的存在。

在他還未完全形成自我認知的時候，外部就已經為他下了定義。

讓他按照固定的形狀成長。

從此之後，這就是他。

在重傷的時候，機甲碎裂，他的全身粉碎般的疼痛，好像那個殼子也被打碎了。

所以在低落沉淪的時候，心底冒出一絲莫名的輕松……從此之後他再也不用背負别人的期待，可以照自己的想法而活。

随之而來的是茫然……那我，到底要怎麼活呢？

他好像一粒漂浮在宇宙中的塵埃，茫然混沌，被黑暗包圍。

但是，就在這個時候，他握住了一隻手。

這隻手，在他的世界升起一輪澎湃的烈日，将所有的混沌驅散，讓心海無比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