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黎皎皎就對那顆流朱丹棠愛惜備至,不是因為珍貴,而是因為燕不屈一片心意。
那株流朱丹棠被黎皎皎打理得極好,枝葉繁盛,花朵飽滿,多枝齊放,遠遠望去如一片赤雲丹霞,煞是惹眼。
如今馥郁香氣透入了室内,卻好似莫大的嘲諷,就連曾經令黎皎皎喜愛的丹棠之香,如今也覺荼蘼腐頹。
因為燕不屈的寵愛,因為兩人日益暧昧,因為燕不屈縱得她無法無天,旁人皆說燕不屈會娶黎皎皎為道侶。
黎皎皎自己也是這樣認為的。
她想最好是自己突破玉液境後,再與燕不屈結契,如此也更配得上對方。陸師兄也說過早結契易容易影響心境,燕不屈愛惜于她,故而願意等一等她。她覺得燕不屈對自己關懷備至,設想周到。
但她從不知曉燕不屈有一個心魔。
燕不屈曾動過情,喜歡過一個女修,那女修就是燕不屈的心魔。
那是整個雪川宗高層的禁忌,何昭娆這三個字仿佛是雪川宗一個極隐晦秘密,是燕不屈碰也不能碰的逆鱗。
知情人都瞞着她,黎皎皎自然不可能知曉這樁舊事。
對于雪川宗高層而言,比起何昭娆那個魔性未定的妖女,還是黎皎皎這樣天真單純又天賦出衆少女更适合跟燕不屈在一道。
一切仿佛早有預兆,事後回想也能從日常中窺出幾分端倪。
一開始黎皎皎在燕不屈跟前也十分拘謹,她滿眼皆是崇敬,什麼時候都小心翼翼,話都不敢多說幾句。
可燕不屈對她溫柔縱容,她漸漸也開始放肆了。
有一次,兩人不知怎的,談及了無情道。
她忍不住調笑:“仙長,無情道太過于沒意思,你可不許去修無情道。”
那本是一個尋常玩笑話。
可燕不屈的臉色一瞬間卻變得很難看,素來溫潤如玉的面頰也頓時泛起了一縷鐵青。黎皎皎的話仿佛是戳中了他的痛處,令他透出些狼狽的憤色。
他當即拂袖而去,那是燕不屈第一次給黎皎皎臉色瞧。
彼時黎皎皎莫名其妙,又生出了幾分委屈。
彼時年輕的女娘如太陽般灼熱,流淌着少年人的生機勃勃,幹淨得如一滴最純粹的雪水。
可如今的黎皎皎如金烏墜落,面頰泛起了如死人般的鐵灰之色,原本明澄若雪水的眼中蓄滿了憤怒與怨恨,早不似從前那般清澈。她蓦然猛烈的咳嗽,赤着後背上發絲輕輕顫抖,散亂間背部密密麻麻黑紋宛如活物一半流淌。
眼前畫面實是詭異之極,黎皎皎頭發尖兒也開始浸透出一縷灰白暗色。
她的咳嗽卻宛如破敗的風箱,使她宛如一片要被摧折的枯葉,好似秋日裡被冷風要毀去的蝶。
黎皎皎第一次撞見何昭娆,是在小葉村。
彼時她并不知曉這是自己一切倒黴的開端,會撕碎所有謊言和虛僞的美好。她隻被小葉村的血腥場景震住了,随她而言來的小夥伴們也都看得目瞪口呆!
玄天境也有普通百姓,隻不過本境大宗門會開辟通往别境通道,吸納各個小世界的優秀修士,使本境實力不斷壯大。
小葉村就是本境之中普通百姓所聚集的村落,雪川宗弟子趕來時,此地卻化作一處死村。
死去的嬰孩兒被母親緊緊攥緊抱在懷中,孩子還偎依在母親懷中做咬奶水動作,也不知是因嬰兒肚餓還是母親恐其叫喚出聲。可如今兩人已經死了,死時候還緊緊抱在一道,甚至屍體也呈現不正常的幹癟。
其他的屍體也差不多,他們屍體大片幹癟,宛如被抽去了水分的果子,呈現出灰白之色。有些屍首似未全然吸幹淨,還有部分軀殼呈現飽滿的鮮肉,與枯萎部分形成鮮明對比。
整個村落地面布滿了繁複的咒紋,觀之觸目驚心。越往内走,屍首越多,甚至開始一層疊一層。
然後黎皎皎就看到了何昭娆。
陣法中心屍首最多,約莫百來具屍體疊在一道,一層又一層,宛如小山一般。一張張死人面孔幹癟的翻出來,有男人女人,老人小孩兒,都是幹癟的死人臉。
這樣一座可怖的屍山上,卻輕飄飄落下一個美麗的女娘。
她是鮮潤生活的美人兒,是活生生存在,豐潤柔美的身軀和幹癟的屍山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樣的詭異之中,卻分明又透出活色生香。
黎皎皎從來沒見過這樣美麗的女娘。
可這個女娘分明不是受害者。
她服飾華貴,絕非尋常村民,更重要是這女娘手裡還有一顆血淋淋的心髒。在其身側,還有一具新鮮的女屍,分明是剛剛才開膛。
那顆心髒在美人兒手心幹癟成灰,與此同時,本來新鮮的女屍也迅速幹癟。
然後那女娘才朝着黎皎皎等雪川弟子嫣然一笑,隻不過目光落在黎皎皎身上時,卻不由得升起了幾分冷意,似有幾分嫉意。
黎皎皎瞧得毛骨悚然,她并不明白何昭娆那個眼神含義,卻已經憤恨到了極點!
那一戰其實頗為兇險,何昭娆修為頗高,又有妖魔襄助,實力真是不可小觑。
同行七人折了四個,隻活下三個人。
若非黎皎皎手裡有一枚天霜刺,隻怕所有人都會死在這兒。那是一件威力巨大的一次性法器,能瞬間模拟出半仙之境修士的攻擊。
那一擊擊碎了何昭娆的肩頭,使何昭娆身受重創,否則黎皎皎一行人會全部死在小葉村。
等到這場戰鬥結束,黎皎皎方才無比的後怕。
她還年輕,自然怕死,更眼睜睜看着同門知交一個個死在自己眼前。
所以見到燕不屈時,黎皎皎禁不住急切奔到自己面前,滔滔不絕說及此行艱難,可能還有幾分懇求燕不屈憐惜安撫的意思。
她沒有留意到那些話燕不屈全沒有聽到耳裡。
她沒發現燕不屈甚至覺得自己聒噪。
她更沒察覺燕不屈一直死死盯着何昭娆。
那時何昭娆因為鬥法遍體鱗傷,被鎖于金籠之中,狼狽不堪。
何昭娆輕輕擡起頭,那張臉縱然在這個狼狽地,卻也仍是美貌無雙,不愧是本境第一美人兒。
兩行血淚卻從何昭娆眼裡滾落。
她怎知那一刻,燕不屈甚至對自己生出了恨意。
她隻覺得燕不屈十分淡漠,故而也生出委屈。
那時黎皎皎身上衣衫破破的,身上還有傷,内府都險些被護何昭娆的妖魔擊碎了。同行與她交好的同門知交大半被何昭娆的血陣所毀,有兩人甚至屍骨無存,骨頭渣滓都不剩。
她含着眼淚,低低聲說:“仙長,我差些死了,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她不知進退,以為燕不屈還會安撫她幾句。
可燕不屈蓦然垂頭,冷冷望着林皎。
燕不屈眼神卻如冰一樣冷。
她聽着燕不屈緩緩說:“你用我給你的法器傷了她?”
那清淡的嗓音裡夾雜着一些譏諷,有着黎皎皎聽不明白的東西。
黎皎皎終于住口不言了,她尚不知曉發生了什麼事,卻覺得通身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