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想說我現在很不好,可卻被姜鳴蓦然打斷:“殿下可知我在何處?我現在正在月國。”
黎皎皎蓦然一怔,姜鳴在月國做什麼?
此刻姜鳴負手而立,正在月國神女像之前。
天正在落雨,雨水絲滑的從神女像上淌落,劃過神女像臉頰時,就好似神女亦在落淚不止。
風雨交加,姜鳴身上卻不見半分水痕。
他手負身後,靈鏡平平懸浮于他身前。四周月國人哪裡見過這般光景,都在雨中跪下,且面色惶然。
“如今你德行已失,似你這樣的為人,所塑神女像也不配在小世界供奉。既已定罪,我已向月國上下宣讀你的罪狀,更奉命毀你神像。”
說到此處,姜鳴更禦劍而起。
暴雨不沾姜鳴玄袍半分,他之間已凝動劍氣,他當然也是故意為之,非得讓被軟禁黎皎皎看到如今這一幕。
他聽着靈鏡裡傳來斷斷續續驚惶嗓音:“不要,我,我可以跟何昭娆道歉,我道歉啊,我跟仙長說,是我錯了啊。”
血淚淌遍黎皎皎面頰,她最柔軟處被拿住,好似所有自尊和堅持都崩潰得一幹二淨。
她崩潰似發抖,蓦然眼前一黑,什麼也都看不見了。
黎皎皎卻顧不得自己失明,隻喃喃反複念叨:“我道歉,我可以道歉。你跟仙長說,我什麼都聽他的。”
除開道歉,便是黎皎皎嗚嗚的哭聲。
她哪還有什麼堅持。
姜鳴卻覺得好笑,黎皎皎怕成這樣子,到底是惦念王後。
不過是泥胎死物,黎皎皎卻看得這樣要緊。
他嗤笑:“是呀,殿下身份尊貴,冤枉折辱了别人,隻是道個歉,就好似很委屈你了。”
姜鳴歎了口氣,他柔聲說道:“以我跟殿下情分,原本也不必至此。”
“不過——”
“你羞辱折磨我也罷了,為什麼要那樣對昭娆?”
他嗓音雖柔,但眉宇間卻蓦然締結了戾氣,那一縷劍氣已經掠去了神女像。
然後姜鳴悠悠補充:“況且我不過是雪川宗不得意的弟子,奉命行事,可不敢違逆。”
一縷細微的裂痕出現在那神女像眉心,瞬間卻若活物一般蜿蜒神女像全身。然後當初月後曆時七載,耗費無數心血所塑神像也轟然碎落,崩落倒地。
然後姜鳴方才揮動靈鏡,運于自己面前。黎皎皎素來趾高氣昂,他也想要看看黎皎皎如今臉上是什麼神情。
他正欲說什麼,卻蓦然見到鏡中浮起一張白發咒面人影,悚然一驚。
下一刻,那人影卻已消失不見,鏡中畫面已歸于渾沌。
大雨如豆,被風卷着飛也似落下,卻被姜鳴周身玄氣所阻。
姜鳴臉色卻是一派鐵青,說不出難看。
那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院中,黎皎皎手裡的靈鏡卻已墜落于地,摔碎成很多片。
她仰躺在地上,滿頭青絲已經化作雪白。
那些咒紋凝結于黎皎皎面孔之上,繁複密集,最後将黎皎皎白皙肌膚染成一片墨色。
她五感已經開始退化,看不見院中景緻,嗅不到丹棠花香,聽不見蟲語鳥鳴,意識也漸漸模糊。
黎皎皎将要死了,她心裡蓦然輕輕的,輕輕的歎了口氣。
有一隻色彩斑斓的蝶輕巧落下,落在了黎皎皎肩頭,就像輕輕的一個吻。
黎皎皎雖看不見了,也稍微有些觸覺,她吃力的側過頭去。
以前她在洞府中盤膝打坐時,便會有蝴蝶輕輕落在她肩膀上,她也不會去趕。
如今她要死了,她恐這脆弱的蝶沾染上剛死修士會散發的微毒屍氣。
所以她輕輕吹了口氣,将這蝶兒吹走。
那是黎皎皎呼出的最後一口氣。
蝴蝶受驚飛起來了,越飛越高。院中流朱丹棠猶自絢然如火,庭院中的奇珍花草猶自争奇鬥豔,高山上白雪皚皚,山川松柏青翠,這雪川宗的今日和明日也沒什麼太多不同。
黎皎皎卻是已經死了。
她人死了,但是“氣”仿佛還活着。
黎皎皎學習的第一門功法是煉出靈絲,她從小居于高塔,煉出靈絲之後便能助她探得世間種種事物。
她死前也下意識凝結一縷靈絲,往外探去。
燕不屈将她囚禁于雪川宗,使她隻能死在此處,望不見家鄉,看不見藍花楹雪一般的花海。
她渴望離開這個燕不屈一手打造的洞府,化出的靈絲也蜿蜒着想要探出院牆之外。
可此地被燕不屈設下了禁制,任何術法皆是無用。
更何況黎皎皎瀕死之前締結的靈絲十分細弱,哪怕并無任何禁制,這縷靈絲也爬不了多遠。
黎皎皎氣絕身亡了,那縷努力往外蜿蜒的靈絲也僵住不動,再過一刻,這縷靈絲也會煙消雲散。
可這時一縷力量糾纏住伴随黎皎皎的死将要化散的靈絲。
是熾熱的,殷紅的魔息。
深淵裡的邪魔向着黎皎皎伸出自己觸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