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這便涉及一個沉沒成本問題。
要是裴雲峥沒在黎皎皎身上花什麼,自然是走得毫無負擔,可如今浪費一爐上品靈丹,裴雲峥自然絕不甘心。
裴雲峥若舍不得走,既然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閑着也是閑着,那便不如自給自足,種些靈草煉丹。
若被套到這一步,裴雲峥還肯點頭,黎皎皎估摸着種幾年地,裴雲峥也是徹底對自己死心塌地了。
方惜月心生贊歎,師尊總歸是師尊,師尊總是對的。
不過這些事自然不足為外人道,方惜月也隻将李婉華領入小廳之中。
也不多時,黎皎皎到來,李婉華不自禁起身,卻忽而隐隐生出壓迫之意。
她自也知曉黎皎皎已經突破了玉液境,修為愈深,已是一派之長。
但親身感知這其中不同,李婉華也不由得不是滋味。
她擡頭往向了黎皎皎,忽而想,如若仙長看見,必然是會心動的。
黎皎皎一身紅衣,膚光勝雪,比之從前多了幾分豔意,眉宇間卻隐隐有幾分凜色,也壓住了通身豔麗,使之不會顯俗。
她容光凜凜,令人不敢逼視,卻又嬌豔非常,與從前大不一樣。
燕不屈雖素喜清雅,可再見黎皎皎,卻一定會喜歡。
李婉華素來喜愛測度燕不屈的喜好,此刻也禁不住這樣想,心内更不是滋味。她想黎皎皎雖是雪川宗棄徒,卻也并不是自己所想那種歇斯底裡滿腔怨憤樣子。
李婉華雖不願意承認,可也覺得黎皎皎頗有幾分一派之長氣派。
從前燕不屈給黎皎皎那些恩賞都留在了雪川宗,黎皎皎如今通身也無法寶裝飾,幹幹淨淨,腰間連塊玉也沒有,更散着頭發。
可這麼寒酸的打扮,卻被黎皎皎理直氣壯的氣勢撐出來的府主的氣度。
李婉華隻覺若讓燕不屈窺見,燕不屈必極想讓黎皎皎服軟。
她素來對燕不屈言聽計從,從無半分忤逆,此刻卻生出了一個念頭,那就是黎皎皎絕不能出現在燕不屈跟前。
李婉華血氣上湧,隻覺得哪怕是因此遭受些責罰,也是在所不惜。
她心思起伏,嗓音卻很柔婉:“今日前來,也是仙長關心黎仙子,特意令我來問一問,隻恐黎仙子不知曉雪川宗又要招收弟子。”
黎皎皎倒是微微一愕,想起些事。
那時李婉華也是這麼的柔聲細氣,勸自己認一認錯,否則就會被逐出雪川宗,那樣豈不是得不償失。
那時黎皎皎也随口說離開雪川宗又何妨,她大可以再當個新弟子考進來。
那不過是一時氣話,可李婉華倒眼巴巴當什麼的,将私底下的話給燕不屈說一說。
黎皎皎本有些煩她,卻又發現此時此刻李婉華正在打量自己。對方眼神閃動,也不知曉在思量什麼。
燕不屈笃定黎皎皎會迫不及待回轉雪川宗,可李婉華倒并不這樣想。
李婉華覺得黎皎皎有着幾分傲氣,近日裡又開辟洞府,收了徒弟,人前也算露臉。雖不過是一時風光,可這黎師妹自認有些底氣,未必肯受這委屈。
黎皎皎本就負氣離開,若将黎皎皎那口氣激起來,黎皎皎自然不大願意這麼快回雪川宗。
她斟酌詞語,然後說道:“黎府主也收了惜月為徒,大約也從惜月口中聽說一二。自你走了後,仙長也收了魏晚晚。那魏晚晚天賦遠不及你,卻學你打扮,什麼雪衣绯劍,扮得和你一模一樣。如此種種,不過借你親近仙長。”
她自然隻字不提是自己一番建議,使得魏晚晚刻意模仿黎皎皎。
李婉華又歎息一聲:“可如今不知怎的,又聽說她居然化出鳳凰之影,乃是承了鳳凰之力。皎皎,你從前所住雪棠府,如今也已被賞給了魏晚晚。”
黎皎皎聞言,多少也有些不快。
雪棠府是黎皎皎住久了地方,自然也有些感情。她本就喜愛流朱丹棠,哪怕那株流朱丹棠不是燕不屈所種,她也是喜歡的。裡面一器一物,種種擺設,都是按照黎皎皎自己女兒家的心思擺設,可現在裡面卻住進去别人。
住了别人,自己擺設就會被改動,也許魏晚晚不喜歡流朱丹棠,就會挖走改種别的。那屬于黎皎皎的家,便由别人打扮。
這雖是預料之中的事,黎皎皎還是有些不高興。
李婉華雙眼眨也不眨看着黎皎皎,瞧着黎皎皎皺了一下眉頭,暗暗揣測黎皎皎的心思。
黎皎皎此刻心裡不痛快,她想自己果然不喜歡魏晚晚。
沒有人喜歡别人模仿自己,而且魏晚晚小手也不幹淨,而今自己曾經的洞府也讓魏晚晚住了去。
不過想着李婉華說魏晚晚化出了鳳凰之羽,得了鳳凰之力,黎皎皎仿佛也沒那麼不快了。
她本來還擔心惜月會跟不上魏晚晚。
魏晚晚天賦不錯,實力也不差,哪怕她将方惜月的劍花據為己有,也絕不是一無是處。
可一旦魏晚晚用鳳凰之羽弄虛作假,那麼她的修為便會裹足不前。她其實并不适合火屬性的功法,可雪川宗卻定然會向這方面培養。加之弄虛作假對心性上的影響,魏晚晚也是自毀根基。
可能魏晚晚對鳳凰之羽這把劍有許多不切實際幻想,可若修為低微,鳳凰之羽帶來的加持也并沒有多少。彼時黎皎皎在小葉村,生死相搏,催動了鳳凰之羽,也不過勉力傷了那個跟随何昭娆的妖修。
想到了這處,黎皎皎的手指慢慢的撫過了非墨,她内心之中忽而升起了一縷慶幸。
從前她萬千寵愛集一身,自是不願意以鳳凰之羽弄虛作假。後來自己墜入泥水之中,那時候滿腦子想着讓常師兄劍再顯光華,也沒分心思給鳳凰之羽,更沒想到以此作假,再得關注。
若那時她腦子裡想到了這個法子呢?彼時自己名聲盡毀,又拿何昭娆無可奈何,靠展露鳳凰之羽弄虛作假自證有鳳凰之力,便可以此使得雪川宗高層殷切相待。
若那時候她想到了這個“好辦法”呢?她當真能比魏晚晚強多少?
想到了這樣的可能,黎皎皎竟有些後怕,情不自禁的将非墨握得更緊些。
靠着對死去之人的思念之情,她終究趟過了那些污濁的暗湧。
魏晚晚已注定被鳳凰之羽所誤,一個注定被誤的人,也不值得跟她生氣的。
李婉華瞧着黎皎皎皺起了眉頭,又看着黎皎皎眉頭這樣子的松開。
她吃不準黎皎皎的心思,話鋒一轉,又煽風點火:“所以你也應該承仙長之情,快快回去,低聲下氣說幾句好話。黎師妹,你走了之後,仙長身邊亦不缺愛惜寵愛之人。你若不快快回去讨好,豈非讓别人占盡了好風光?”
李婉華這樣說話,她自也是在賭,賭黎皎皎傲氣,聽不得這些言語。
黎皎皎瞧着她,卻猜中了李婉華心思。
她想李師姐可不願意自己回去。
黎皎皎本不會參加雪川宗弟子擢選,她的選擇正是李婉華想要聽到的。
李師姐這麼樣旁敲側擊,不就是為了如此。
她見不得黎皎皎好,黎皎皎也見不得她開心,更不欲讓李婉華覺得她搬弄這些無謂口舌能心願順遂目的達成。
黎皎皎性子裡當然也有不好之處,她任性,又争強好勝。
故黎皎皎刻意說道:“雪川宗收徒當日,我自會到場。”
她故意說得含糊其辭,自己到場不過是為了參加神山之試,而并非為了雪川宗弟子擢選。
說罷,她還朝李婉華微微一笑,看着李婉華臉色也變了。
李婉華果然心底一沉,之前掩下得心思也露出來。
黎皎皎忽而覺得這件事顯得有意思起來。若旁人皆誤會自己去雪川宗參加弟子擢選,到時候自己再義正言辭表示并不是,那有些人臉色豈不是很好看?
黎皎皎從來就是個愛出風頭的人,旁人守拙藏鋒扮豬吃虎時,她卻喜愛給自己加戲。低調素來跟她毫不相幹,哪怕是經曆變故,她有些脾氣也一如從前。
和李婉華計較是毫無意義之事,可她偏要如此言語,她就是瞧不慣李婉華。
她又故意繼續言語:“不過我那日縱然是去雪川宗,也未必是去做雪川宗弟子,說不定會辜負師姐這番關懷。”
黎皎皎自然不屑說謊話,可她縱然句句是真,李婉華聽着卻是句句反話。
李婉華慢慢捏緊手掌,也被黎皎皎幾句話勾起了心頭舊恨。
黎皎皎性情倒是一向如此,張揚跋扈。不過落在仙長眼裡,自是另外一番風光。燕不屈隻會覺得她活潑明媚,可愛單純,不似自己這麼,這麼的心機重。
其實黎皎皎也不過如此,未見得真有什麼傲氣,無非是在燕不屈跟前裝模做樣。
李婉華深深呼吸一口氣,腔調也變得有幾分古怪:“是了,這次師妹再回雪川宗,雖多了個府主身份,卻也不要似從前那般不懂事了。仙長寬宏大量,可總不能一直縱着你。”
“見着何仙子,自然是要跟她賠禮道歉,說一聲對不起。對了何仙子如今亦是要考入雪川宗,她如今名聲大噪,雖是廢靈根,卻有一手種植奇花異草的本事。以後相見,都是同門,總不能一直針鋒相對。”
她每一句話都踩在了黎皎皎在意之事上,黎皎皎容色亦微微發白,似失了幾分血色。
黎皎皎當然知曉李婉華不過是故技重施。當初李婉華便是溫言軟語勸說黎皎皎認錯,惹得黎皎皎十分忿怒,乃至于李婉華趁機賣慘脫身。靈藥谷上下亦對黎皎皎十分不滿,覺得李婉華言語溫柔,黎皎皎卻不知好歹。
不過有些說辭說一次也罷了,黎皎皎也不會因為同樣的言語失态兩次。
這一次,也該輪着李婉華失态。